玖(2 / 2)

“我不想让别人知道。”她答。

苏梦枕是一个较难被取悦的人,且这个回答聪明人都知道更像顾左右而言他。但发问者仍弯了弯唇角,尽管立即又压平。

“……非走不可?”

“是。”雷纯颌首道。

沉默片刻,苏公子垂眸,缓声道:“我会安排好的……今夜太晚,你先歇息,明日一早我会让无邪再与你商议。”

他好像已经完全接受这件事了。修长的手指将木盘稳稳托起,彻底冷却的药炉与空碗没有因晃荡发出任何声响。

“苏公子……”穿着红色喜服的少女跟着未婚夫走到门边,亦步亦趋,简直像位最乖顺的准新娘。

“……嗯?”苏梦枕止步,等着听她是否还要再说些什么惊人之语,但愿不会将人给气死。

少女嫣然一笑:“明日也要按时服药呀。”

他深深望了她一眼,未应,面无表情地轻轻关上了房门。

这种事情不该他这个病人操心。

世上岂有乐意乖乖喝药的病人。

苏公子自来都是不肯好好喝药的,他通常习惯于病犯了吃几粒随身携带的药丸。而对于汤药,要么为着楼子里的事务晚一些推迟到冷了再热,要么干脆能不喝就不喝了免得睡不着……

病症多了,不差这碗药。

看不惯?忍不了?

——那就最好盯住他。

翌日,太阳初升,人去屋空。

苏公子望了桌上热气腾腾的调补良药一眼,重重拧眉,咳嗽着道:“最近没犯重症,撤了罢,这几日也不必让树大夫再费心了。”

“公子这话,应当对雷小姐讲。”杨总管老实巴交地揣着手,眼观鼻鼻观心:“跟我们说,却是不能作数的。”

“好啊,你将她找出来,我亲自同她讲。”披着大氅的青年斜睨了身侧一眼,轻轻扣了扣桌案:“无邪……她到底同你说了些什么,连我也要瞒着?”

“雷小姐只让我准备了些细软和一辆马车,连车夫都没有要。”身量高大的年轻人垂手站着,笑得有点奇怪:“倒是关于您的事情,吩咐得要仔细得多。”

然后他自袖间抽出了一张纸。

澄净的宣纸,上头的簪花小楷分外秀丽,又落落大方。字不多,从这日起到后九日,每日都列出至少四五帖药,旁边都留下了空档。

“每回服过药,请公子签名。”

他捏着那张薄纸,冷声道:“倘若,我不想写呢?”寒焰般的眸子扫过去,眉头皱得死紧。

“雷小姐早已想到,公子这样忙,当然不敢奢望每日囫囵留下数遍墨宝……”杨无邪不闪不避,殷勤补充道:“按手印也可以。”

多好说话的女主人呐。金风细雨楼的军事忍不住心悦诚服地想道:简直是考虑得面面俱到,半点也不挑的。

苏梦枕合眼,沉沉吸了口气。

“无邪……”攥着纸张的手指有些颤,但到底没有将它捏成一团。又过半晌,手的主人用种平静的语声问:“你知道你是我的什么人?”

足智多谋的杨总管沉吟了一下,斩钉截铁道:“在未来夫人回来前,按时给公子端药,决不拖延半刻的人。”

“……”苏梦枕又咳嗽起来。

这回咳嗽的声音很响,时间很长,让他本是略显苍白的面色,竟显得红润甚至健康起来。

他拿起快放凉的药,一饮而尽。

又将宣纸铺平,握笔写下姓名。

面色沉沉,笔锋过处,铁画银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