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艄公根本不理会箫无曳的质问,更不在乎顾西辞的剑。他索性将脖子往顾西辞的剑上一凑,冷冷瞪着顾西辞,目光既强硬又挑衅。
剑还架在老艄公的肩头,顾西辞已经冷静许多。其实她心里清楚,总不能真的要了老艄公的命,否则她们四人谁也去不得暗水虾市。
“西辞。”狄雪倾轻轻覆住顾西辞持剑的手,把她手中的剑缓缓压了下来。
喜相逢的人情只卖给了狄雪倾迟愿二人,其他人终究不能同行。
狄雪倾柔和对顾西辞道:“你的心思我明白。到了暗水虾市,我会代你打听她的消息。”
顾西辞沉默着点了点头,把明前纳入剑鞘,转对迟愿道:“护她。”
迟愿未语,微微颔首算作回应。
箫无曳见顾西辞已不坚持,自知没戏,摇着狄雪倾的手臂道:“那阿清也帮我寻寻美酒。”
“好。”狄雪倾微笑宠道:“只要有卖,一定给你买来。”
待顾西辞和箫无曳下了船,老艄公这才解开缆绳,启船出发。
夕阳中,木船破开粼粼波光,逆着归息的航船向茫茫大海缓慢行去。那炽烈绯红的天空也和船周海水一样,渐渐变成了深暗的墨蓝色。
今日更近月圆,一轮皓月满挂天穹。在清朗且辽远的月辉下,斑斑驳驳浮着许多水汽凝成的浅云,掩着月与星河时而清晰可见时而羞面半遮。
老艄公目光如炬,以天星为引,独自于船尾摇着船橹。迟愿则立身船头,透过有限的月光深望进四周昏暗的海域里。
“不会有了。”狄雪倾服过清蒙丹,从船舱里走出来。
“你知道我在看什么?”迟愿微微回眸。
狄雪倾与迟愿并肩而立,目光缱绻流连月色,幽幽言道:“起初,我与大人也有同样想法。但现在木船行出许久,早已进入深海区域。这单舱船若是摆渡舟,早该将我们送上海船了。”
迟愿淡道:“我知道。”
“那……大人是在记航路?”狄雪倾敛回眼眸侧目迟愿,月光反在她的长睫上薄薄涂了一层银色辉光。
“夜色苍茫,浮云掩星,海域昏暗辽远,且无一物可做参照。记航路,阁主难为我了。”迟愿回望狄雪倾。
狄雪倾嫣然不语,只淡淡看着迟愿浅笑。许是渐感海风寒凉,她紧了紧身上的厚绒披风,却依然难抵潮湿水汽的侵袭,清白通透的脸颊又褪去几分血色,唯有精致鼻尖上晕了一点粉粉的红。
海风徐来,扯着迟愿的目光,轻轻抚弄狄雪倾鬓边的发丝。又在不知不觉间牵起她的思绪,随着飘摇的木舟一起浅浅摇晃。
“大人。”狄雪倾笑意阑珊,扰断迟愿道:“稍后若入暗水虾市,总不好一直这般称呼。大人不妨与箫姑娘一样,叫我阿清。”
迟愿道:“阁主思虑周全。”
狄雪倾轻扬眉目,调侃道:“还不改口。”
迟愿怔了一下,却是下意识的抿住了双唇。
狄雪倾又道:“不知我该怎样称呼大人才好?”
迟愿沉眸思量几分,淡道:“白月。”
“白月……”狄雪倾远眺云层深处的凉冷蟾宫,柔声低吟道:“白月照世界,山河受清光。”
迟愿略有讶异,微微蹙眉。
“白月,阿清。”狄雪倾莞尔轻笑,点破迟愿。
迟愿神色倏然一窘,即刻别开目光,颊边半抹绯红恰被厚云暗影吞没,很快散了踪影。
夜空中的阴云缓缓堆积,这会儿已经密布交织,沉重得足以挡住月与星光。海上独有的腥湿气息不断侵袭鼻息,似乎在预兆一场冷雨的来临。
“要变天了。”迟愿转移话题。
狄雪倾随之亦道:“海上多夜雨。”
老艄公也暂时停下摇橹,一边穿起蓑衣一边用手比划着,让狄雪倾和迟愿坐进船舱里去。
俩人依言,弓身进入舱内落座。
海上风雨莫测,聚得快,来得也快。木舟很快开始颠簸起伏,在汹涌的波峰和浪谷间艰难保持平衡,狄雪倾的脸色也在浮浮沉沉中变得愈加苍白。
自相识以来,迟愿从未见狄雪倾的眉心凝得这般紧过。
又过片刻,狄雪倾干脆将清白柔弱的手掌覆在了自己的唇上。看得出来,她这会儿应该被海潮翻动得十分不舒服。
迟愿回手将船舱上的小窗向旁侧滑开,为狄雪倾调整一隅视野,也换进了新鲜空气。但海风立刻随之猛烈灌进船舱,惹得狄雪倾再次抚手拉紧披风。迟愿看在眼里,一时竟不确定这窗是开对了还是开错了。
而此刻,夜空中风雨大作,低沉乌云裹着青色的闪电越压越低。船周晦暗的海水却是一浪高过一浪,掀得木船一时冲上浪尖,一时又卷入深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