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儿碰了钉子也没太在意,仿佛早已习惯他的冷漠,对着他的背影吐舌做了个鬼脸。周童还想多聊,又不得不离开,情急之下只好对她说:“可以给我留个电话吗?你说,我能记住。”
女孩儿飞快报出一串数字:“微信也是这个号码。”
“周童!”
奚杨回头,脸色明显不悦,音量也比往常高了几分。涂科挑着眉在一旁打岔:“淡定,奚队。年轻人嘛,才十九岁,理解一下。是吧堵威?”
“啊?”不在一个频道的堵威突然被领导点名,一脸茫然不知所措。
“......”涂科无语地看着他。“学着点儿。怎么人家一来就有收获,你来了多少回,看到什么了?”
堵威一直在思考别的事情,没留意周童跟那女孩儿聊天的内容,也没明白涂科的意思,被问便想当然地回答:“看到下半年的训练任务部署和指导方针了,办公楼的消防疏散分布也记熟了!”
涂科:“......”谁给了你满满的自信。
要到号码转身就跑,跑出两步才想起还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但没时间问了。从办公楼到停车场的一路奚杨都没再说话,周童跟在后面莫名心虚,只有涂科有事没事地调侃堵威两句,明明人家什么错误也没犯。
周童车开得挺稳当。涂科很满意,路上问他:“干脆让你去驾驶班怎么样?”
周童谦虚道:“谢谢涂队,我还是想留在干预小组。”
“嗯?”涂科略感诧异。毕竟很多新兵下到消防连,第一梦想就是开消防车,威风凛凛还安全。
“干预小组多没劲。你看你们教导员,首当其冲比谁都用心,还不是吃力不讨好。你不懂,当驾驶员好啊,平时出去加个油跑个腿,还能顺便干点自己的事情,比如跟女朋友约个会。”
说完又伸长脖子从镜子里往后瞧:“是吧,堵威?”
堵威:“啊?”
涂科:“......”这车里还能有跟我脑波一致的吗?
周童笑过之后再次婉拒:“谢谢涂队。如果组织需要,我一定服从,但我的个人意愿还是上一线。你跟教导员,向队跟大家,还有我爸、我哥,都是我的榜样,我会努力向你们看齐的。”
涂科,整个武警消防系统从总队到下辖中队,出了名难打交道的一个人。要么冷酷无情,要么没个正型,别人说得稍不如他意,立刻开启嘲讽挖苦鄙视三连。自己不好好接受思想教育,还见不得别人来这一套,什么喊口号走形式的表态,在他这儿全是狗屁。
但听到周童这番话他却没有马上反讥。
哪个十九岁的少年不热血,又不是讲旭那种在官场上如鱼得水的老油条,满嘴假大空。周童字字句句都透着朴实和真诚,一张脸看着比涂科八岁那年说自己将来要当司令还认真。
谁会忍心讥笑一个孩子的梦想。
周童也没盼着说完能受到什么肯定和表扬,但车里一下安静得只剩发动机转速和换挡的声音,还是有些尴尬。这时堵威突然问:“思琦还能回来吗?”
轰燃发生时堵威慌了手脚,如果不是张思琦奋不顾身替他挡住坠落的隔断,现在躺在医院的应该是他。当时形势危急,每个人的反应和行为都出于本能,出于日复一日训练出来的肌肉记忆,也没功夫多想,但平静下来之后,恐惧、自责、焦虑等负面情绪就全都冒了出来,让他心里很不好受。
一线消防员永远都只处于两种生存状态战斗和准备战斗,哪怕是休息日也不例外。严酷的战场环境极易引发心理危机,处理不当会使生理、情绪、认知和行为都受到影响,程度远远大于身体上受到的伤害。一直沉默不语的奚杨终于开口道:“要看恢复情况。你想去看看他吗?”
“嗯......”堵威回答得犹犹豫豫。
“去吧。下个周末大爷给你批假。”奚杨难得打了个趣,车里的气氛瞬间缓和。坐在前排专心玩手机的涂科立马会意,表示赞同:“去。你、我。”他停顿片刻,看了眼周童和奚杨,默数几个数。“就我们四个吧,一起去,正好凑一局排位。”
“我不去。”奚杨立刻拒绝。“这个月的考核评定报告还没做完。”
“教导员公然违抗上级命令,传出去我也别在北临混了。”涂科故作不满。“我请不动你,总有人请得动你吧。上面要求我们人性化管理,适当娱乐劳逸结合,奚队老是待在办公室里,有损身心健康,怎么起表率作用。”
堵威也跟着附和:“去吧教导员,有你在我心里还踏实点......”
又没声音了。周童忍不住从后视镜中观察着奚杨。
正午时分日头正烈,阳光洒在他蓬松的发顶和半边隽秀的脸庞,晒得他微微眯起了眼。金灿灿的光晕让他的轮廓比平常更加柔和,瞳孔浅而透亮,偶尔抿嘴时唇色变得苍白,松开后血液又重新一点一点地蔓延,直到双唇恢复红润。
车窗外是倾城的日光。金色与血色之间,是第三种绝色。
…
回到队里正好赶上吃午饭。什么等着致谢的家属,影子也没见到一个。下了车涂科就自顾自地走了,奚杨喊住周童:“吃完饭来办公室找我。”
食堂里没见着闻阅,一问才知道他上午训练时受了点伤,人在医务处。周童狼吞虎咽把饭扒干净,留下香蕉和酸奶揣进口袋,收好盘子匆匆忙忙往办公楼里跑,一进医务室果然见到膝盖缠着纱布的闻阅,脸色煞白,穿着湿透的汗衫和训练短裤,正吃力地弯着腰往脚上套鞋子。
“怎么搞的?”周童走向他,掏出口袋里的东西扔进他怀里,催他快吃,自己蹲在床边帮他穿鞋。“饿没?先垫点儿。”
“上午跑了5000米,还做了消防铁人训练,太难了,我有点跟不上,后来爬拉梯的时候头一晕就摔下来了。”闻阅扒了香蕉皮咬一大口,边嚼边咕咕哝哝:“不要紧,防护服厚着呢,就擦破点皮。”
“中暑了吧?”周童瞥一眼他膝盖上的伤,系好鞋带站起来,又见他拿香蕉的手背上贴着胶布。“输液了?”
“啊,葡萄糖。”闻阅连忙换了只手。“向老师要求的。没那么严重,这下该被人笑话了。”
小少爷还是脸皮薄要面子,但自己选的路,别人想劝也没法劝,周童笑着说:“这就喊上向队的外号了?渗透得够快啊。”
“不会笑话你的。”见他要下床,周童伸手去扶却被他推开,只能由着他硬撑:“从来没练过,一上来强度就这么大,换谁都受不了。走吧,再晚酸豆角肉沫可就没了,我走的时候叶征都添第三回菜了。”
叶征也是干预小组的成员之一。闻阅一听,急忙往外蹦了两步,又回头喊周童:“快快快,背我一下,负重冲刺。”
...
周童搞不懂闻阅一个江边人为什么这么热衷吃酸辣。午饭过后是休息时间,下午还有业务理论学习,周童把闻阅送到宿舍又赶回办公楼,找到奚杨的办公室,确认衣服下摆已经掖好之后,挺起胸膛做了个深呼吸:“报告!”
奚杨正写着总结,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脑屏幕:“请进。”
周童推开虚掩的门阔步来到桌前,这回终于没忘,先正正规规敬了个礼。
“坐吧。”奚杨停下手里的工作转向周童:“找你来是想跟你聊聊,入伍以后有什么想法?打算继续考文凭吗?”
奚杨跟涂科的气质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涂科不着调,但光看硬件就足以震慑住人,更不用提他本身的能力和资历,所以大家都怕他。奚杨倒很温和,语气什么时候都平平淡淡,却也柔中带刚、不怒自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