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1 / 2)

心火 八口小锅 5001 字 11天前

再过一个多月周童就要满二十了,人生对他来说才刚刚开始,能祝福该提醒的有很多,可思来想去,奚杨发觉自己到底还是和从前一样任性,最想对他说的是拜托他能一直喜欢自己,永远喜欢自己,哪怕两个小时之前自己才违心地向他泼过一盆冷水,差点浇灭他的热情。

回忆起他朝自己要这只小熊时孩子一般渴望而纯真的眼神,奚杨忽然意识到他想要的一切其实都很简单,也很容易满足,而自己根本做不到无视,也没有办法拒绝,接着便记起了那天经过唱k机时他想听自己唱一首歌的请求。

那不如就,给他唱两句吧。

存储时间只有几十秒,录好音后,奚杨把小熊重新装回袋子,跟另一只一起锁在了自己的柜子里。

办公桌上的一切还保持着出警前被周童莽莽撞撞弄得凌乱的样子。他那本《时间简史》躺在一堆散落的纸笔与文件中间,因为翻看得太频繁,书角和书脊有些磨损,书页也不再贴合。奚杨拿起捧在手里,陈旧的触感让他仿佛看见了过去很长一段岁月中,教室的课桌上,寝室的被窝里,图书馆那扇洒满阳光的玻璃窗前,充满渴求的少年一遍遍逐字细读,不停地思考不停地发问,徜徉在宇宙起源、时间空间的浪漫幻想里,天真而理性,孤独而富有,像一颗独自徘徊在星系外围的无名小船,看似渺小,却心怀远方。

奚杨又何尝不想拥有跨越时空的能力,回到他不曾参与过的周童过往人生中的任何一天,抱抱他,摸摸他的头,给他一点自己也缺失匮乏的温暖。

这样一边想着,不知不觉中奚杨翻了很久,陡然翻到了书本正中夹着东西的一页。

这是......

时隔五年,第一眼看到那封发黄的信件时奚杨没有反应过来,但当取出后再一眼,瞬间他便认出了信封正面两个行书写下的小字。

遗书。

时间按下静止,画面开始倒带。五年前某个刮着大风的夜晚,逼仄的洗手间里,一盏微弱的电筒灯光,一张日记本里撕下的纸,一支不够顺畅的干涩笔尖,一个怀揣甜蜜与痛苦,卑微与向往之心的小孩......书本掉落在地,奚杨的十指猛然开始颤抖,蒙尘的记忆因手中那封烧成灰也无法忘记的遗书一触即发,顷刻便狠狠击垮了他所有心存的侥幸和信念。

被泪水和湿气浸透,又被反复晒干,僵硬的纸张一如那时千疮百孔的心一样陌生,却连每一丝纤维的温度都和当年书写时奔涌在血液里的痴情一样滚烫。

奚杨想,他错了,他再也没有信心能够守住这个秘密,就像他无法说服自己不去在意陶伟南的话,坚定周童会在某一天知道真相后,相信他哥哥的死只是一场意外。

他告诉自己,他明白了,周童的出现并不如他所想,是周熠原谅他,给他重新面对的机会,而是时时刻刻地提醒着他,永远不要忘记曾经犯下的过错,要拿一生来背负,来慢慢赎罪。

第54章

算算日子离十一假期没几天了。十月一到北临就正式进入了冬季,供暖即将启动,支队机关忙着监管督查,执行预案,组织大队、中队走访单位和社区进行冬季防火安全教育,特勤也在冬训的同时进入了执勤备战状态。

上级下级同样一片忙碌。姚宏伟上午有个关于黄金周期间的省级消防应急安全会议要参加,卓群芳一大早就来办公室里烧开水,烧好又提着隔夜的茶水桶去水房清洗,出门转身撞见了一身军装,拎着文件袋等在门口的奚杨,顿时被他满脸的倦色和严肃的神情吓了一跳。

“奚杨哥?你怎么这么早?你......没事吧?”

“没事。”奚杨虽然疲惫,但仪容依旧规范整齐。他掀起帽子调整,又再次戴正,问卓群芳:“姚队来了吗?”

“还没......”卓群芳刚要回答就看见姚宏伟的身影出现在走廊尽头的楼梯口,于是马上改口:“来了来了!”

关上门坐下后姚宏伟先点了一支烟,接着问站在一旁的奚杨:“小涂怎么样?”

他揭开茶杯的盖子,看着里面没洗干净的茶渍皱起了眉头:“这粗心丫头......哎?你坐下说话,大早上搞得这么严肃干什么......吃过饭没?没吃不给你喝茶了。”

奚杨没有回答也没有坐下,只是把手里的文件递了过去:“姚队,这是周童调动的申请,我签好了。”

姚宏伟一愣,有点不懂这事有什么值得他不用快递,非得大清早的亲自跑一趟,但他没问,接过文件打开看了看才说:“行,其他的待会儿我叫下面去处理。你跟这小子沟通好了?没问题吧?”

奚杨缓缓低下了头:“服从是军人的天职,不存在问题。”

他今天的态度实在有些奇怪,姚宏伟看着,忍不住问道:“你今天过来是不是找我有什么事?”

“你能不能先坐下?这是命令。”

他这样说,奚杨终于在对面坐了下来,也是坐得端正笔挺,身上的军装哪怕用放大镜也找不出任何一丝隐藏的线头和污渍,摘下帽子后发丝也没有分毫的凌乱,隽秀的面容让他在一身威严的装束下更显温和的气质。

他双手覆在分开两侧的膝头,垂眼盯着推到面前的一杯白水:“姚队,我想跟你坦白一些事情。”

姚宏伟很重视奚杨,也知道郑疆的出现必定会给省属特勤造成一些波动,更知道讲旭坚持这么做的目的实际是在针对自己,并且被最近与他连番的明争暗斗搅和得焦头烂额。调走周童除了考虑他的前途之外,也有不想让他蹚进这摊浑水的原因,因为他很清楚,接下来的较量将会十分危险,可能涉及的内容和牵扯的人物不是周童,或者说特勤这个年轻的队伍能够应付得来的。

于是他想当然地以为奚杨要坦白的事情跟郑疆有关,不由地心头一紧,瞬间做好了自己的人被拉下了水的心理准备,岂料却听他说:“当年在崇怀,周熠是因为我才牺牲的。”

姚宏伟猝不及防,烟灰掉了一截,以为自己没听清楚:“什么?”

奚杨没有重复,只是不急不缓地继续说了下去,好像真的在坦白自己深重的罪孽,也做好了接受惩罚的准备。

“没有判断出燃煤输送机长距离部分坍塌风险的是他,可不服从命令撤退,想证明自己的是我,控制不住喷嘴的也是我。”

“班长本来可以把我和陶伟南一起带出去,是我产生了恐惧的心理危机,不敢走,他才不得不先把我留下,否则不会再回火场被输送机砸到,也不会被埋,不会靠着吗啡镇痛,截肢,暴露了整整七个小时才死。”

“钢衬槽的水泥密度是他告诉我的,不是我自己的判断,那个时候我什么也想不起来。”

“我什么都没做。如果没有班长,死的人应该是我。”

姚宏伟同样在意周熠的牺牲,他听得呆住,但很快又意识到不对奚杨的状态看似平静,思维也很清晰,但实际已经随着这种自虐式的回忆陷入了不断循环的自我否定和自罪妄想中,他根本不是在倾诉和坦白,而是处在一个分裂的角度,对五年前的自己做着罪行的宣告和审判。

于是他当即厉声喝止:“可以了!不要再说了!”

然而奚杨却置若罔闻。

“考军校,请求组建干预小组,研究消防员心理健康应对措施,做这一切都是因为我曾经是个没用的懦夫,害死了自己的队友,班长,喜欢的人。我想弥补,想通过挽救更多战士的生命来赎罪。”

“我没有资格训练培养他的弟弟......”

“够了!”姚宏伟一掌拍在桌面,震得茶杯倾倒杯盖滑落,“啪”地一声掉在地上,碎成了渣。

“你冷静一下。”他发完脾气又马上调整了口气,沉声对终于停下来的奚杨说:“哪也不要去,就在这里坐着,等我开完会回来再说。”

“这也是命令,请你服从!”

奚杨没有应声,落在膝盖的手掌攥成了拳头,掐得指节全是痕迹。

“你听着。”走出几步又再次折返的姚宏伟在他身后按住了他的肩膀。“我们首先是普通人,然后才是消防员。一个人愿意为他的朋友舍弃生命,没有比这更伟大的爱了,我希望你能好好理解,做好你该做的,对得起他的爱和牺牲。”

...

北临的冬天最低气温能达到零下二十五摄氏度以下。寒冷季节里用火用电多,起火因素也随之增多,在大风强对流空气的影响下,起火后火势的蔓延速度也会更快,加上低温对各类灭火器械、战斗行动造成的影响,提升体能素质和对标实战就成了冬季练兵的重点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