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2 / 2)

至于月风天,顾如琢帮他精简后的资料里没有提 大量的图片拍摄和信件拓印,都在另一部分资料中,只是听说二人此后以书信往来居多。程方雪故交甚多,整理出来的信一大把,本身也很难从里边单独挑出来。

胡轻流筹备电影时,程方雪给了完全自由的改编权利:“罗绮垂是罗绮垂,我是我,只要这片子拍出来能让年轻人喜欢而不悖我们的出发点,一切随意。”

于是胡轻流写了这么一场戏:艳情戏,充满色、欲的一场戏,却与情爱无关。

那是月风天结束了津门的戏,宣布退隐。

他放了三天的水,第四天亮了绝活,之后宣布不唱 这件事,代表着留派现存于世的最后一个传人,消失了。

他有徒弟,可是徒弟们一个二个都是“半个留”或者“白开水”,唱不出留派祖师爷那个味儿,外界一直在议论这件事。

别人都说:“月风天死记仇了,当初来演第一场被喝倒彩,记恨到现在,如今回来了,名声挣回来了,观众爱看了,嘿!他不演了。”

报上登刊,有文人痛斥月风天性格偏激,愧对行当,也有人盛赞他性情中人……无数人登门拜访,希望他还收徒,希望还能够齐全留派的行当,不想老祖宗的东西闷着砸在他手里。

“打擂没赛过野路子出身的小师弟,这不,气得直接退隐,啧啧啧……”

“可他最后一天唱得是真好,真的。”

而观众却承认了罗绮垂 承认了一个年轻人,标新立异地想纳各派之长,旧词新编,旧戏新演,他是罗家人,可是不唱留派的唱腔,没问题,因为留派不适合他,他唱不来,情有可原,他有自己的路子,票卖得好,就是角儿。

月风天门前,登门拜访者络绎不绝。

那时他租在津门最贵的地段,一栋花园小洋楼,金贵得要死,可是和之前一样,他谁也不见。

月风天三个徒弟,分别出来谢客,楼上的窗一直关得紧紧的。

这事说白了和罗绮垂没有关系,可事情落在罗绮垂头上,他怎么想,怎么跟自己有关系。

他的戏他看了,他明白月风天是在让他 他是小辈,是想出头,可不愿月风天以毁了自己为代价而让他。

年轻人一头热,挣来所有的钱买了礼品茶果金玉饰品,提上门,再次请见。

照样不见。

可这次不同,这次罗绮垂没有第二天的戏要唱,他于是耐心等了下去。从清晨等到黄昏,再到深夜,门口的保镖都困得打跌了,他还在原地站着,手边是买来的茶果和首饰。

“来干什么的?”有一个徒弟开门,问道,她认出了他,语气暧昧模糊,“打擂赢了,不坐家吃茶,来我们这喝西北风?”

罗绮垂好脾气:“月老板让我一手,我才能成名。该来的,多久我都会等。”

“师父他说,小辈赢了就赢了,不必多想,唱了几十年戏,发够了,退了是享清福的。您回吧。”

“我想再听月老板唱一次。”罗绮垂坚持道,他立在晚风中,单薄温润,却透出一种超乎寻常的倔劲儿。

狂得要开宗立派的人,不想却是这样温润少年气的一个人。

那徒弟忽而一笑:“那您请进吧。哟,还带了东西。”

他不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进去后才知道,自己这点东西实在是寒酸 大堂里正坐着一个客,看打扮,西装革履的,梳分头,打了发蜡。他送的东西是足金摇钱树,上刻四字:“清静长红”。

另一个徒弟正在对西装男说:“师父叫您把东西收回去,俗得很。脏他的眼睛。”

罗绮垂垂眼看自己手里的袋子。

一斤李子一斤梅,剩下一盒珠宝首饰,是攒行头用的,也是金玉,俗气。

他赶紧说:“我……也有送……俗气。”

一群人都回头看他,室内寂静片刻后,众人大笑起来。

他的礼物,月风天收了。

之后罗绮垂与他熟了,才知道此人“俗”与“不俗”,全看心情,他认的人,抓一捧沙送上门,他都认;不认的人,摘了星星也别想他多看一眼。

他上了月风天的楼,推开了那扇门。

对方知道他的来意。

粉墨面,三凤冠,蓝白里衣,等在这里。

留派百年前最盛,因为最美,那时杨妃还没改词,还要唱“安禄山卿家在哪里”,与太监调情,唱“颠鸾倒凤一番”的艳词,趣味低级,但一唱就满场躁动,满场叫好。

一般派别重唱腔,留派重身段,步法,绝活多,三次卧鱼,三次衔杯,就要人看得心痒痒,就是艳冠群芳,香艳富丽。

除此之外,就是“神魂”。

要唱成这样,难。

罗绮垂踏上阁楼,敲开门,刚自报家门,就被一只修长有力的手拉了过去,指尖抵在唇边。

月风天一双凤眼冷而锐利,呼吸却灼热而微烫。

他牵着他的手,靠近了,几乎与他贴面,再微微后退,水袖轻抖,带他转了半个圈儿。泥金扇交上他手中,肌肤相贴,软硬相撞。

那双眼,仍然望着他,缠绵而多情,灿若繁星的眉目凑得极近,呼吸间仿佛带着一缕梅香。

罗绮垂一张脸已经红透,他不安地动了动,又想开口,又被扇子封住了嘴唇。

那双眼仍然沉静锐利。

罗绮垂这才猛然醒悟 他在教他。

他在教他留派的戏,要怎么演,怎么去入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