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沈重因(十一)(1 / 2)

弃妃 倾颓流年 5081 字 2天前

沈旭三岁时,正是最惹人疼爱的时候。

他会念诗,念的时候总下意识学着他爹爹那端正的模样,然总坚持不到一刻,又开始摇晃起小脑袋了。

他有一双明亮灿烂的眼睛,像他的娘亲,亮得仿佛连看见这双眼的人也被照亮了。

每逢他思索不出下一句的时候,就爱抓着为数不多的头发,略带狂躁地哼哼两声,模样可爱得叫人心都化了。

太子殿下视旭公子为眼珠子,便是日日琐碎的吃食也都要亲自过问,底下人心里明白,这孩子是太子殿下唯一的儿子,日后,也是板上钉钉的嗣皇帝。

初元二十五年的春天,帝垂危,太子殿下秘密进宫。

皇帝病危的事情风声紧没有几个人知道,但朝中上下已经开始秘密准备了,太子殿下也比寻常忙碌许多,整日忙得脚不沾地,眼下厚厚一层青痕。

偏偏此时旭儿也病了。

旭儿的这病起初不算太重,只当是小孩子倒春寒时受了寒,去年这时候也是病过一回的,所以请了太医看过,也就好好地养着。

他在旭儿病初时去瞧了他一眼,但朝中事离不得人,只好匆匆地托给了奶娘们。

他忧心着旭儿,故而进了锦宁殿想同她说一声,看见她淡淡地坐在镜前发愣,心下有一声叹息。

“遥遥,旭儿生了病,……”

她有些讶异地回头,然后站起来,神色平静下来:“我知道了。”

他知道她对自己并没有多少好脸色,他也不怨她,只希冀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但旭儿,她一向很珍爱的。

他欲言又止,最后轻轻道:“你多去看看他罢,他读书……很辛苦。”

他自己也以为旭儿是没有大碍的。

东边的绛国出了幺蛾子,内乱推翻了老国君,叛军叫嚣要攻到长安,他忙着调兵遣将,整晚都只能歇一两个时辰。

他在这般忙碌的时候,最容易起思念的心思,而他所思念的对象,又无外乎是他的太子妃,应福遥。

他有些可悲地替自己叹了口气,想到成亲的四年以来,她从来不会多给自己几分颜色,连对七弟的爱恋,也是毫不掩饰的。

他知道她的坚贞不渝,若非当初他拿应家的性命要挟,她也不会答应这桩赐婚。

她认定一个人,就是一辈子,上辈子是他,——这辈子却不是了。

他想到这里,有些沮丧地摩挲着兵符,——这片可以调动□□百万大军的兵符,就握在他手里。

但是,掌天下之权柄,百万之兵甲,又怎么样呢!

他无数个午夜梦回都无法再回到上辈子的那个错误的开端,也无数次梦见她笑意盈盈地投进他的怀抱。

可那些都成了午夜时分的梦魇,叫他惊醒,一夜无眠。

可是一切的一切,都无法挽回了,他所能够做的,只有补偿。

初元二十五年季春,皇帝龙驭宾天,太子即位。

册封皇后、太子自不必提。

凤仪宫因为多代传承已经有些破败,是以在翻修凤仪宫时,皇后便住进了昭阳殿——这个听说前朝幽帝为他挚爱的贵妃所造的神仙宫殿。

昭阳殿素来奢华,他父皇在时,曾痛批其为“民脂民膏所营,丈夫血汗所筑”,尘封多年。

今日开启,只为迎接帝王所拥有的这位已闻名天下的佳人。

而她之所以肯点头,他大约能猜到,是因为昭阳殿距离乾元殿很远。

宫人们总是能看见,半夜里宫墙一隅形影相吊的一个孤单的影子,默默立于墙头旁逸斜出的梨花枝下,一站就是半宿。

帝后不谐的传言终究是流了出去,随之而来的却是铺天盖地的妖后骂名。

而其实,他是最不愿意她担上任何骂名的,这流言被呈在他眼前时,底下人都万分小心惶恐,以承受接下来帝王雷霆之怒。

只为了一座宫殿,又如何能掀起惊涛骇浪?有心人要拿她作筏子,他却不得不去想,会否是计。

天下在这王权更迭之际再次乱了起来,先有绛国出兵西进,后有西南叛变,为首的正是镇守西南的洛阳王,举以清君侧,诛妖后之旗帜,不日已兵破昭州,直进长安。

倒并非沈重吾有多大的能耐,而是这本就是今上一局棋而已,天下颓败久矣不破不立,借此内忧外患之际正好一举拿下,一箭三雕。

为收他这素有不臣之心的弟弟,昭州、陇州、安州等州郡州牧均已受他安排出降,只等他兵临潼关,京畿道三路大军与后方诸州卫来个瓮中捉鳖。

而东边先诱绛国军队西入,暗遣了明国公慕衍再度披甲出征。

那一日,潼关关隘飘起滂沱大雨。他立在城楼之上眺望几十里外逐渐压境的大军,他的七弟或许终于意识到中计,然而后无退路,只有今日背水一战。

他抿着唇角,想,若非这辈子七弟非要觊觎着她,她心中也只有七弟,他断然不会逼着七弟步入今日的境地。

曾几何时,他们关系是那么好。

“陛下,不好了!”

他微微侧头,看着本应在宫中守卫皇后的暗卫统领颐朱,皱了皱眉:“出了何事?说。”

“殿下他……”颐朱面色惨白,单膝跪在雨中,垂着头,“殿下他连着三日高烧不退,吐了血,太医们束手无策,说是快要……不行了……”

他踉跄了一下,若非扶住了女墙,怕就要摔下城楼。

“备马,朕要回宫。”

一边站着的臣僚纷纷跪下:“陛下万万不可!此系存亡一战,七王大军眼看就要攻入潼关,各州州牧也已备战,陛下此时若是走了,士气涣散,怕是大为不利!”

雨下得特别大特别大,他的眼睛被雨冲刷得生疼,他觉得眼眶泛着热。

一名大臣规劝他言道,此时长安城兵力集中调往潼关,正是空虚的时候,陛下孤身回京,实在危险,恐为敌军引诱之计,陛下不能落入他们圈套。

他却什么也没听,终于还是抛下潼关的臣属,一骑绝尘回了长安。

暴雨肆虐在这片被战火烧灼过的土地上,他回到禁宫的时候,雨仍然没有要停的迹象,昭阳殿的檐头挂着密密的雨帘。

他抱着旭儿,旭儿才三岁大,正是最可爱的时候,静静地躺在他的怀里,闭着眼,小刷子一样的睫毛被寒风吹得颤颤。

可是,旭儿死了。

他抱着小小的旭儿,缓缓走进昭阳殿里,他想问问她,为什么连自己的孩子都不要了。脚步滞在这副雨帘之外,他心中有什么支离破碎。

而事实皆如他那位臣属所料,这何尝不是诱敌深入之计?他甫一到了昭阳殿外,四下里涌出的黑衣死士已将他团团包围。

大约是料中他会来,又大约为他真的到来有些意外。

他怀中的小小躯体已经冷却,额头沾满了冰冷的雨水,他垂着眼去擦拭,低低地,唤着“旭儿”“旭儿”。

他甚至知道昭阳殿已经人去楼空了。

他也猜得到一切。

应是沈重吾自觉是背水一战再无退路,于是打起她的主意,他不肯伤她,便选择伤害旭儿。她此时大约是要去做内应大开城门迎他入京的吧?

他有些苍凉地想。旭儿月前就着了风寒,一直未愈,近来病情急转直下,又岂是天灾?

死士们自然不敌他带回的暗卫,他抱着旭儿的身体上了马,驰往潼关。

一日一夜之间,潼关得令固守,叛军屡攻不下,而皇后的车驾已到潼关,言是陛下归京后因太子殡天而大病,权由皇后监国。

谁也不敢疑皇后之所为。哪怕他们怀疑里面的人未必是帝后。

臣属一向知道陛下待皇后的心意,若让皇后监国,也从无不妥。

何况,其间还有细作周旋。

暴雨还不曾停歇,像要把尘世都狠狠冲刷干净。

皇后却在到关后下令打开关门。

……

而当他孤身一骑到达潼关时,夜色浓重,城门险些就要被内应打开。

一步之差罢了,细作被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