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等宝玉睡下,晴雯才回了隔间,打开箱笼,数了数手里的银子。
她从分到宝玉房里一来,便是二等大丫鬟,月钱是一吊钱,府里的丫头吃穿用度都是公中出,有钱也没处花去,如今两年多过去,攒下的银子也有十七八两。
至于平日和节日里各房主子们赏的金银锞子,反倒比月银还多些。
按理说,贾府的大丫鬟们过得比寻常人家的小姐还好些,平时分派的衣裳钗环也精贵。
但晴雯赎身前总得继续当差,且求得主家恩典之前,也不能露了赎身的心思,免得得罪了老太太、太太们,反倒功亏一篑,因此这些衣裳钗环即便再如何值钱,赎身之前,也是不能轻易当了的。
更何况,像她这样卖了死契的丫鬟,要想赎身,银子反而是最不要紧的一项,年岁和主子的恩典才更要紧,
正这么想着,晴雯收好银子,目光在箱子里一瞥,却瞥见了一枚玉白色的小瓶。
这瓶子不过拇指长短,看着像是装丸药用的。
晴雯在脑子里搜罗了一圈,并不记得自己何时有这样一个玉瓶,于是拿起玉瓶端详起来。
看到玉瓶上似乎有字,晴雯忙凑近去看。
不想那瓶口上有一个破裂的豁口,正好硌在掌心上,划了一道口子,顿时流出不少血来。
“嘶……不得了,麝月!快帮我拿些药来,手割破了。”
“瞧你一天急脚鬼似的……”麝月忙披了衣服起身去翻找伤药,嘟嘟囔囔地走了过来。
然而她低头一看,立刻用指头戳了一下晴雯的额头。
“好个没良心的,我急慌慌地给你拿药,你倒拿我解闷儿!”
晴雯这一下挨得冤枉,立时说道:“我几时——”
在低头的那一刻,晴雯失了声。
伤口呢?
“我才被瓶子割了手,怎么……”
“你就编吧!这儿哪有瓶子?”麝月没好气地说道。
晴雯惊疑不定地低下头,看着明晃晃卧在自己手心里的玉瓶,再看看麝月不似作伪的样子,心如擂鼓。
为什么麝月看不见玉瓶?
看晴雯不说话,麝月自以为说中了她的心思,哼了一声,忙抱着膀子钻回榻上去了。
晴雯不死心地将瓶子捏在手里,转了一圈,却惊讶的发展,瓶子上的豁口竟然也不见了!
她回头看了一眼屋里的其他丫鬟,怕自己手里捏着别人看不见的东西转来转去,引人怀疑,只好先把瓶子藏进怀里,锁好箱笼,才去榻上睡了。
半夜时分,晴雯在榻上辗转反侧,不能入眠,心想着,莫不是有高人识破了她是个游魂野鬼,所以丢了这个法器前来收她?
这个想法一冒出来,晴雯顿时抓紧了被子,手脚缩成一团,愈发不安起来。
然而一直到天亮,这瓶子也没作怪。
晴雯早起洗了脸,本以为一宿没睡,眼睛都要熬青了。
可照着水影的时候,看到的却是一张容光焕发的脸。
看左右无人,晴雯忍不住把玉瓶拿了出来,对着光仔细看起上面的字来。
瓶子上一共十二个字,东南西北四个方向上,都有两个古体字,晴雯一个也不认识。
只有瓶底是普通的字体,写着“四善宝瓶”四个小字。
听着不像是道门收精怪的法器,倒像是养人的好东西。
晴雯拔开瓶口的塞子,往里看去。
瓶子里没有丸药,只有浅浅一层绿色的膏体缓缓流动,翡翠似的,甚是好看。
凑近去闻还有一股似有若无的清香。
晴雯看了一会儿,恋恋不舍地将玉瓶收进荷包里,贴身带着,心里思索着玉瓶的来历。
万一是府里人丢的,被她捡了,如今又看不见了,可要怎么还回去呢?
好在晴雯的担忧没有成真,一连过了好几天,她也没听说府里谁丢了东西。
加上带着玉瓶的时候身心舒畅,晴雯心里愈发觉得,这玉瓶是自己的奇遇。
晴雯思来想去,不免好奇瓶上的另外八个字到底是什么意思,于是用描花样子的笔,依样画葫芦地将八个字抄写下来,打乱了顺序,准备拿去请教林姑娘。
恰好这时宝玉走了进来,说道:“给我倒杯茶。”
晴雯只好放下纸笔,去拿茶壶,“今日怎么回来得这样早?”
“秦钟这几日身上不好,我一个人去旁的地方也着实没趣儿,倒不如回来。”宝玉往椅子上一歪,说道。
晴雯倒了茶,才反应过来,说的是蓉大奶奶的兄弟秦小相公。
“你写什么呢?给我看看。”
那边宝玉吃了茶,一抬头就看见晴雯放在一边的纸笔,立刻起身走过去查看。
晴雯笑着说道:“前些日子去探望赖妈妈,在她老人家房里看见个稀罕物,上头刻着好些个字。我怕人家笑话我,不敢细问,只记下了这几个,正打算去问林姑娘呢。”
“何必那么麻烦。”宝玉摆了摆手,说道:“这几个字我也认得,我教你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