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奶奶身子一颤。
“那时候家里没人了,你和爷爷都在监狱里,革委会的人就来通知我,让我去把我爸爸的尸体领回来。”
“我过去的时候,她也来了。我在这边,和我爸爸待在一起,等别人拿东西来让我签字,她以为我不知道,其实我闻见了,那里有她身上的香水味。”
香水,六十年代的女人,很少有用得起香水的,她们也舍不得用,都是重要的场合,和令自己开心的场合,才喷一下。
闻香识女人,这在现代是不可能的,因为大家的香水都差不多,可在十年前,香水就是女人的名片,每个人身上的味道都不一样,不存在认错的可能性。
韩奶奶从不知道这些事情,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儿子最后是谁帮忙下葬的,她只知道,自己从监狱出来的时候,身边有老了十岁的丈夫,还有越发沉默寡言、瘦得皮包骨的孙子。
死人已经顾不上了,那个时候,她只能顾着活人,她麻木的上工、做饭,不给家里人一个好脸色,只沉浸在自己的悲痛当中,可她忘了,这悲痛,并不是她一个人的。
韩奶奶枯坐在床上,她没了声音,韩生义却还在说着。
“那个味道,还有那些画面,我总是忘不了,所以奶奶,我需要见她,”说到这,韩生义笑了一下,“谁知道呢,也许见着见着,我就能把这些都忘掉了。”
第130章
炎炎夏日,行道树上的知了声嘶力竭,长着无数绒毛的毛毛虫在树干上缓慢爬动,一不小心掉到地上,顿时引出树下行人的一阵尖叫。
从外面看,韩家是无比安静的,曾经从青竹村带出来的两只老母鸡,大黄和二黄,早在去年的冬天就已经双双驾鹤西去,因为养的时间太长,有了感情,这一家人也没把它们吃了,就埋在院子的花丛下面,给那些五彩缤纷的花朵增加养分。
鸡不养了,原本放置鸡窝的地方,如今是一棵从别处移栽过来的海棠树,别人都不会侍弄这些花花草草,就算会,也没有这个闲心,只有韩生义,他记得住每一种植物的生长习性,而且愿意耐心的照顾它们。
海棠的花期在春季,如今花期过了,繁星般密密麻麻的花朵已经消失不见,只剩下绿油油的叶子挂在树梢上,海棠虽然不开放,但它旁边的夹竹桃、凤尾兰、还有院子角落水缸里的碗莲,都在争奇斗艳着,尤其是小小的碗莲,花瓣像是凭空独立出来的,随风一颤一颤,让人们看了不禁替它担忧,生怕它会被微风吹下来。
刚回来的时候,韩家的院子光秃秃一片,看不出来这里还有人住过的痕迹,如今不过短短的两三年,这院子就成了一个小花园,这全都是韩生义的功劳。
楚酒酒坐在靠窗的位置,目光落在院中品种繁多的花朵上。
最近这段时间,她没说出口过,但其实她总在心里抱怨,觉得韩生义离大家越来越远,觉得他有些无情,觉得他不懂得孰轻孰重。可此时看着这一院芬芳,楚酒酒才突然发现,韩生义是个很有生活情调的人,他跟大家一样,都在用心的过好自己的日子。
……
桌子上摆了一盆凉水,楚酒酒随意的坐在椅子上,目光总是看着窗外,楼下的动静已经消失很久了,又过了一会儿,房门才被外面的人打开。
韩生义走进来,看见坐在他书桌前的楚酒酒,他愣了一下。
看着窗外的楚酒酒,也把脑袋转了过来,两人对视,谁都没先说话。
……
房门关上了,韩奶奶不知道在楼下做些什么,想来,她也需要时间静一静。楚酒酒把早就浸湿的毛巾拧干,然后贴在韩生义微微肿起的那一面脸上。
微凉的毛巾和热辣的脸颊相贴,韩生义的第一反应感觉是不太舒服,稍微皱了皱眉,然后凉意才压过疼痛感,紧接着,他的眉头就舒展开了。
楚酒酒按着他的脸,她说道:“这是从卫生间水龙头里接出来的水,还挺凉的,好像用鸡蛋效果更好,不过,我不敢去厨房,我怕被韩奶奶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