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电时他翻找手电筒,才发现使用多年的手电筒似乎开始老化漏电,故此才只点了蜡烛,将手电筒的光保留到真正有需要时使用。
现在这种情况,在他眼里就是有需要的时候:孟和玉刚刚不是说家里很黑吗?
钟承明解释的语气波澜不惊,孟和玉想他应该是对付台风很有经验了,哪像自己,连多买点吃的都不知道。
想到这里他心里又是佩服又是怕,佩服是佩服钟承明处变不惊,怕是怕自己成为累赘:“那钟哥还是换回蜡烛用吧!不用为我开手电筒的。”
“没事。”
孟和玉还想拉锯,钟承明下一句话就叫他自觉闭了嘴:“你不需要管这么多。”
是旁人听来很冷漠的语气,但孟和玉只想钟哥真是个好人。
说给他开手电筒,就给他开手电筒。
光柱射出来,打在墙上,最大化地照亮了空间,因此孟和玉看见了钟承明的家,很空。
只有工具性的家具,餐桌、沙发,其余全是留白。他甚至没有电视,更不要说任何装饰性的物品,整张墙壁只有一面时钟,分时针指向晚上九点。
天海合的房子既然售价不菲,居住面积自然可观,这样一来更显得钟承明的家空荡荡一片,像是才装修到一半,很寡淡的住所,丝毫没有人情味,不像是一个人住的地方。
孟和玉不好张望太多,毕竟这到底是别人的家,而且这里确实没有什么好张望的,只需一秒,边边角角全收进眼睑。
“吃什么?”钟承明打开冰箱,里头还有点残存的冷气,很快融进空气里。
“都行都行!”孟和玉下一秒就回答。钟承明肯收留他,他就已经谢天谢地了,对吃食哪还会有要求,馊馒头都肯的,实在是太饿了。
钟承明的视线在冰箱里来回一趟,最后提出了一盒鲜红的包装——
苹果派。
孟和玉完全始料未及,整个人都扎根盘结在原地。
“怎么了?”钟承明连不解的神色都非常的细微,在这间只有一柄老化手电筒供给光源的房间里,隔着几步的距离,孟和玉甚至看不清他微微蹙起的眉心。
他也匀不出心神去观察,一对眼直勾勾地盯着装着苹果派的纸盒,问:“这个是给我吃的吗?”
“嗯,”钟承明回答,“不过已经放了一个晚上。”
放了一个晚上,那就是他昨天早上买的,还没有吃完吗?孟和玉问:“钟哥不喜欢吃吗?”
“昨天是第一次试,太甜了,我不喜欢——”钟承明觉得孟和玉问了太多不相干的问题,浪费了彼此的时间,“你到底吃不吃?”
孟和玉一直站在餐桌边,双手僵僵地贴在身侧,一副又乖又惨的样子,像是被钟承明这个坏老师无端罚了站。
钟承明的这一句宛若解了他的禁,他登时就有了动作,一边应着吃吃吃,一边坐进了位子里。
钟承明也坐回了位子里,继续对着电脑工作。
因为停电,路由器也不能用了,网络也就自然断开,钟承明现在是连着手机数据在读学生的论文。他虽然不喜欢与学生面对面交流沟通,但其余职责一向满分完成,尤其在对学生论文提出意见时相当谨慎,而且回复准时。
敲到第二段字的时候电脑电量还剩百分之二十七,钟承明想着留一点电到紧急时候使用,于是就暂停了手头的工作,盖上了笔记本的屏幕。
他跟孟和玉是对着坐的,手电筒则横放在他们中间,这样能够最大程度地为他们照明。
所以钟承明一盖上电脑,就直直地对上了孟和玉。他的右手正忙着把苹果派塞进嘴巴里,塞得一边脸颊胀鼓鼓。
孟和玉的模样有些怔愣,似乎在想些什么,又似乎什么都没想,只是在走神。
他的眼睛很亮。
亮得钟承明心惊,一霎怀疑自己的假设得到了最确凿的证明:孟和玉的眼睛之下,不是晶状体玻璃体,而是珠是玉是宝石。
他一向清楚孟和玉的眼睛,对他而言是一种超乎常理的梦幻,这或许就是为什么他会一而再再而三地、违背自己原则地、去帮助孟和玉。
他移不开眼睛,紧紧地盯着孟和玉,而孟和玉也看着他。
过了不知道多久,钟承明听见一声很轻的呜咽,极细微,像是初生小兽提不起气力的呼喊,而后孟和玉微微低下头去,钟承明眼睁睁看他落下泪来。
他终于明白孟和玉的眼睛为什么那么亮了。
盈满了泪水当然亮了,孟和玉在哭。
钟承明反应不过来。
他已经很久没有看见人哭了,他日常能接触到的情绪,好像只有学生对他的尊敬与害怕、同事对他的嫉妒与奉承、上司对他的赏识与不满,除此之外很难再数。
没有最基本的大喜大悲,不知喜乐也不知哀伤,更不知慌张。
慌张,他很久没有这种感觉了。
他的生活一直按照他的规划有条不紊地进行中,最精简的社交,没有哪怕一段无效且危险的来往,会暴露他内里被父母形容为恶魔一般的本质。工作是必要的生存前提,用天赐的才华换丰腴的物质。
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最多最多,也就是像今天这样,来一场台风,一场自然灾害,而他依然有所预备,什么都有办法。
可是对眼前这个无缘无故就哭起来的人,钟承明没有办法。
那么就要找原因,找到原因事情就好解决了:“你哭什么?”
孟和玉的左手在脸上胡乱地抹,手心手背一起上,不住地蹭着脸颊的泪。
太丢脸了,他想,自己可是个男人、俄罗斯人,怎么能在别人面前流眼泪呢?他这副样子给爸爸看见,一定会被罚掉晚餐的。
可、可是……
“太好吃了,”孟和玉一边哭,一边攥紧了拿着苹果派的手,几乎把已经软掉的脆壳攥成了一长条,“真的好好吃……”
钟承明的感觉很微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