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这逆子对你说出了那番愚蠢的话。』祁帝带着长辈看晚辈的慈爱,眼睛清澈又真挚,『现在所有人都叫我放过他,你觉得呢?』
原本胜券在握神色慵懒的乌落兰忽地瞪大了双眸,藏在披风下的手死死地裹紧了,连指尖都有些微微发白。她不可置信地看着祁帝宽厚的背影,又把深沉的目光转到顾笑庸身上,也不知在想什么。
其余的几人,包括跪在地上的祁丰在内,显然都对祁帝忽视了自家皇后,反而问一下个小辈的想法感到诧异。
要知道,平时乌落兰就对皇帝陛下爱答不理的,都是祁帝赶着上去宠她,她提出的要求无论多么无礼都会被全权接受。今日不过是叫祁帝放过自家儿子罢了,左右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居然还被祁帝给无视了?
顾笑庸看着眉目温和又慈爱的祁帝,心底忽地一酸,散漫的姿态也不见了踪影。
上一世时,他是非常非常敬重这位努力奋斗了一辈子的老人的。以前在现代不怎么清楚,以为当皇帝除了享受就真的没有其他重要的事儿需要考虑了,他作为名满盛京的才子,曾经多个夜晚跟在祁帝身旁帮他处理政务。顾笑庸趴在桌子上睡过去时祁帝还在批阅奏折,他醒过来时身上多了一件衣服,祁帝还是一动不动地坐在原地,手上的笔几乎没有停过。
就这样一位爱民如子,温和圣明的君主,后面也不知为何会变了模样。
顾笑庸上一世被祁丰推到冰冷刺骨的池子里差点儿死掉,整个皇宫内外,都在竭力地压下这件事儿,明里暗里不知道威胁过将军府多少次。只有祁帝,把他叫进了屋子里,问他愿不愿意放过祁丰。
当时的顾笑庸看着祁帝眼里深深的疲惫,冷硬的心顿时软了下来,说自己愿意。
其实他是受委屈了的。
就算后面和裴墨一起套了祁丰麻袋,又狠狠地出了一口恶气,他还是委屈的。
委屈自己作为一个名满盛京的奇才还比不上一个带有皇家血脉的脓包废物,委屈那些口口声声说他是大燕盛世标志的老者长辈们,都以各种各样的理由叫他放下这件事儿。
当时除了将军府和皇帝陛下,几乎没有人站在他身后支持他。
顾笑庸看着眼前神色温和的祁帝,这才发现对方的鬓角有些斑白了,上一世和这一世的场景相融合,叫他神色不由得有些恍惚。
他又看了看跪在地上,神色凶恶地看着他的祁丰。又把目光转向祁帝,慢慢勾起了唇,近乎撒娇道:『我不想原谅他。』
因为知道自己被偏宠了,所以才有了撒娇的权利。
那边的乌落兰一下子站了起来,语气里带上了一两丝捉摸不透的慌张和怒意:『祁方和,你敢!』
祁帝没有理她,只是看着顾笑庸,温和道笑:『好,那就不原谅他。』
那些憋闷了近乎两世的委屈一瞬间消失了个彻底,像是被暖阳蒸发掉了依附在骨子里的寒霜,叫人心情微妙地愉快起来。
太子殿下被祁帝下了令,前去感念寺抄佛经,不允许带任何一个仆人,也不允许带一两银子。他穿着平生都没有穿过的朴素僧袍,无声无息地披着凉凉的秋雨去了感念寺。
想必第二天天一亮,整个京城的人便都会知道这件事儿了。
露气很重,顾笑庸下了皇宫出来的马车,这还没有一条街的距离,他的身上和发丝间就已经带上了些微的湿气了。
将军府的正门紧闭着,顾笑庸便就近找了一棵树,三两下就借着树枝的力道翻了过去,还没松一口气呢,就忽地听到身后传来沉稳又严厉的声音:“二郎,你怎地现在才回来?”
顾笑庸浑身上下不由地一僵,哆哆嗦嗦地转过身去,对上了站在暗处的顾大将军,讪笑道:“爹,这么重的露气,你站在这里做什么?”
顾将军背着手,缓缓从暗处走了出来,坚毅又严肃的面孔上带着几分认真:“我问你话呢,怎么现在才回来?可是又在外面惹了什么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