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用自己作为[锁]将它们封印起来,的确是值得钦佩的做法。”
鹤丸国永甚至插不上话,他尽量保持住表情,不让自己内心的震惊表露出来。
“可是,同样作为刀剑的你没想到,自己也会被它们污染同化。而且付丧神本身也需要力量来维持吧,所以才会做出[抓]人的举动。”他道。
“我检查过那些失踪的人,除了身体虚弱一点没什么大碍。那么每隔段时间换一批人好了,为什么非要大费周章把我们抓进来呢?为什么不挑选更方便的普通人呢?”
“这原因,我只能想到一个——你想直接[吃掉]最强的几个,一劳永逸,吸收我们的能量把自己和它们永远关在一起。”江户川乱步冷笑,“牺牲自己和小众来保护大众,真是善良的想法。”
“善良”这词被他咬得很重,显得格外讽刺。
“真是……吓到我了。”黑色的鹤瞪大眼睛,怔愣了许久,才沉声说了这句话。
他的背挺得笔直,身高腿长、外表俊秀的付丧神回头看,视线从对面五人身上一一划过,熟悉的、天真的、冷漠的、审视的……
鹤丸国永低低笑了起来。
“猜的不错,不过有一点不对,”被道破了所有计划的青年竟然愉悦地笑出声,“我改变了想法——也许一个就够了!”
话音未落,他的身形竟如凝聚在一起的黑雾,顷刻间散开.
更深、更沉的黑暗代替了之前的微弱亮光,牢牢裹住他们的眼睛。
“三日月,你的审神者借我一用!”
地上的羽渊透只感到身体突然一轻,整个人被拎在半空,去向不知名的地方。
……
中原中也不太冷静。
任谁看到疑似幕后黑手的家伙把自己的朋友绑走,都是这种心情吧。
焦急、慌乱……
他现在没有揪着那个突然冒出来一看就很有问题的“三日月”逼问已经是很给面子了!
他焦急地来回跑。
好不容易从那个鬼地方逃出来,还没看两眼呢,透又被抓走了!
所以说他们怎么四个人都拦不住对方一个人的动作呢?
他陡然停下脚步。
“三日月……是吧,你不想解释什么吗?他认识你吧。”
“啊哈哈哈,好像是呢。”三日月宗近尚处在状况外,慢悠悠地说道,“别担心,我已经确认过了,鹤丸殿虽然被污染了,但他的脑子还是清醒的哦。”
“清醒的鹤丸殿是不会对小主殿出手的,不然,就算是朋友——我早就削掉他的脑袋了。”温温柔柔笑着的青年这样说道。
……你笑呵呵地说着什么呢?!
可怕,这就是成熟的大人吗?
“别紧张,笨蛋君,”江户川乱步道,“这是只有透能解决的事情,所以我早就准备好了。”
“嗯,透有分寸。”织田作之助接着。
中原中也:“……”
“所以……只有我一个人什么都不知道吗?!”
三人纷纷点头。
——
他们在屋顶奔跑。
面积好大,是庭院吗?
羽渊透被揪着后颈的衣领挂在空中,脚下空荡荡,没有立足点的、全身被重力牵引好像随时会掉下去的感觉……好难受。
他有些想念中也了。
也不知付丧神做了什么,他们忽然从原本的地方来到了另一处,三日月他们都不见了,这里虽然黑,但也勉强能视物。
男孩竭力仰头看他一眼,刀剑付丧神面无表情、眼神犀利,不知道想些什么。
好轻……手里跟拎了只猫崽一样轻飘飘的。
鹤丸国永下意识晃了晃手,被他提着领子的羽渊透吓得一缩,翘着的睫毛颤了颤,半遮住了金瞳里的情绪。
哈哈,吓到了?
……如果是本来的他,应该这么说吧。
这是人类小孩子该有的体重吗?
感觉软绵绵的,跟团棉花一样,使劲的话,会不会捏坏?
他接触的孩子印象里只有同为刀剑的同伴,三条家的今剑、来派的爱染和萤丸、还有粟田口……
哇,那可真是个大家族了。
只不过比起真正的小孩,他们更像是只拥有人类孩童的外表,而内芯是由冰冷的金属打造、历经百年的刀吧。
他们唯一的共同之处,大概都是用弱小的外表,掩饰了内心的坚韧。
三日月倒是说对了。
这个孩子有他平生从未见过的强大灵力,和他的外表一样干净、明澈。
像是被困黑暗这么久,终于看到的一束光。
如果是这样的灵力……一定可以成功的吧。
鹤丸国永的动作不停,他视黑暗于无物,脚下几个跳跃,就能从这间屋子跃至远处的另一个房顶。
手下一道微弱的、颤抖的声音响起,带着孩童特有的语调。
“那个……鹤丸先生?”小孩细弱的声音被风吹进他的耳朵。
“嗯?”
从羽渊透的视角,这个黑漆漆的刀剑付丧神声音冷漠,眼含杀气,可他还是坚强地、更小声地说着。
“鹤丸先生,可以换一个姿势吗?”
再不说他怕自己真的要被衣领勒死了,羽渊透想。
嘛……若是这副腼腆紧张的模样,他很难控制住自己想要恶作剧的心啊。
鹤丸国永想。
于是,男孩便看见付丧神一笑,随即——身体一轻、朝上空被直接抛起!
“!”
等等!
要掉下去了!!!
失重的感觉太过可怕,全身不收控制,不知多久才会落到地面摔成一摊烂泥。
羽渊透快要叫出声。
与此同时,付丧神也同样高高跃起,在这黑暗中伸手一接,像只真正的鹤一样用翅膀、用羽翼将他牢牢裹住。
他就像个小羽毛似的落进鹤的怀里。
羽渊透惊魂未定。
吓、吓死了!
这和中也带他的感觉可不一样,中也带着他能安心地飞上飞下,而鹤丸先生说不定就真这么让他掉下去了!
“哟!吓到了吗?”鹤丸国永竟扬起了嘴角,一副心满意足的表情。
“鹤丸先生……真是恶趣味。”羽渊透紧紧揪住他的衣服,身体的本能颤抖还未停止,他小声说道。
“人生还是需要一些惊讶的,如果尽是些能够预料到的事,心不会先一步死去吗?”
说完这句话,他反而自己先愣住了。
这句话、好熟悉。
“……”
鹤丸国永安静下来。
迟缓的动作重新加速,他不再试图说什么,只是抱着男孩的手不自觉收紧,心情显然不如表面平静。
……
天守阁。
门口上挂着的摇摇欲坠的牌匾上写着这个名字。
但相比起其他墙壁破洞、屋顶漏光的房屋,至少这一间只是木制的地板有些腐朽老化,屋子里意外的很干净,没有明显被破坏的痕迹。
屋子中心,有一个奇怪的向上凸起的石柱,顶部削平,中心有一个圆形的凹槽。
鹤丸国永把羽渊透放在地上,从怀里掏出个圆球——就是被江户川乱步丢给羽渊透的那一个。
圆球完美契合于凹槽表面,原本被灰尘蒙住的表面被无形之手擦净。
圆球重新散发出光辉。
只不过,与之前白色的、通透的光不一样,现在它发出的,是混浊的、不祥的暗色光亮。
鹤丸国永把手抬起,又示意羽渊透记住他的动作。
“我数三声,手放在上面,把你的灵力、精神、异能力……之类的能量输送进去,懂了吗?”他道。
“还有,”不知出于什么样的心态,他问出了这个问题,“你叫什么名字?”
“羽渊透。”男孩看他一眼。
“透……好名字。”鹤丸国永低头笑了笑。
原来如此,三日月没有告诉你吗?
名字——可是最短的咒。
他垂眸思考两秒,补充道,“结束之后……我会送你回去的。”
“开始吧。”
三。
二。
一!
鹤丸国永和羽渊透同时将手按下。
抽离自己的灵力,是多么痛苦的一件事呢?
就好像变成了一个装满沙的瓶子底部开了个豁口,无论是用什么,都只能徒劳看着沙子从缝隙泻出,无力感、能清楚感知自己逐渐虚弱的痛苦……
每一次、每一次都令他难以忍受。
“……”羽渊透挪开了手,但鹤丸国永显然察觉不到了。
原本潇洒飘逸的青年此刻紧闭着眼,满脸冷汗。
仔细看去,能发现他的身影变得虚化,又有些透明。
“……鹤丸先生?”
他好像失去了意识。
羽渊透凑到鹤丸国永的身边,摸了摸。
好冰。
而且,看起来好疲惫。
情愿作为结界的中心,将那些刀剑溯行军困在这里,就算是自身被污染……也没关系吗?
羽渊透把一只手放回圆球上,另一只触到了鹤丸国永的露出的手。
发动——[术式]!
他强行打断了青年输出的灵力,透明圆球里涌动着的污浊灵力被羽渊透逆向引出,也许是察觉到内部灵力的缺失,那圆球突兀发出亮得晃眼的光芒,将两人笼罩了进去。
光芒消退后,他们的踪影也随之不见了。
……
羽渊透好像落在了云端里。
周围暖洋洋的,有隐隐约约的香气,就像每天早上在哥哥的怀抱里醒来,能舒舒服服吃上一餐热腾腾的早饭。
“嗯,看样子是醒了?”
谁?不认识的声音……
“!”
羽渊透一下睁开眼睛。
面前是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靠得极近,眼对着眼,似乎这样就能看出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哟!透?是叫这个吧。”这人把头挪开,向后退了退,给男孩留出了点位置,热情地打招呼。
“……鹤丸先生?”羽渊透以为自己的眼睛出了问题。
这个外向活跃还有点自来熟的人是谁?
跟鹤丸先生除了一张脸,语气、气质、衣着……没有一点相似之处啊。
“自我介绍一下,鹤丸国永——打造于平安时代,可是一把相当受欢迎的名刀哦。”
自称鹤丸国永的青年,白衣白发、笑容肆意,是与黑色的鹤完全不同的,飘然洒脱的云中鹤。
“来。”他把羽渊透捞进怀里,抱着男孩向前走着。
“这是哪里?”羽渊透环顾四周。
很难想象这里竟然还有这样美好的地方。
蓝天白云,晴空万里,飘落着花瓣的樱树,还有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的人。
“天守阁的装置能够控制整座本丸,也会记录过去的历史。”鹤丸国永的眼神温柔眷恋,“这里是本丸的记忆片段,而那些……是我的同伴。”
好多小孩子。
“他们也是刀剑付丧神吗?”羽渊透问。
“当然。”
他们继续往前走。
边走,周围的影像边发生变化。
有嘈杂的哭喊、晃动的火光,还有——血腥味。
他抬手遮住了羽渊透的眼睛。
“别看。”
鹤丸先生的声音有些悲伤。
他们一直走着,鼻尖嗅到的血腥味愈发浓厚,可耳边的声音却慢慢平息了。
只是一个停顿,羽渊透便能感受到,脚底的泥土变成了平实的地面。
他们回到了天守阁。
“因为那些溯行军……到最后,只剩下了我一个人。”鹤丸国永道,“数量太多了,我无法全部消灭,为了防止它们残害其他人,所以只能将这里封锁起来。”
本丸与外界相通,不知从何而来的溯行军数量太多,放它们出去,其他地方也只能落到同样的下场。
背负了同伴最后希望的他,只有一个办法——只能以自己作为[锁],将本丸永远关闭,成为困住溯行军的“笼子”。
他慢慢还原事情经过。
“被溯行军的浊气污染后,意识、自我……这些都快被我遗忘了,唯一好一点的,就是不会再被它们攻击了。”
鹤丸国永自嘲,“后来,我察觉到封印的效果开始减弱,又想从人类身上获取灵力。”
“鹤丸先生。”羽渊透把罩在脸上的手轻轻挪开,眼前本应是雪白的鹤好像被泼上了满身的墨水,他小脸紧绷,眼睛睁大,瞪着那双相似的金瞳。
“你是为了保护,还是为了赎罪呢?”
黑色时的鹤总是显得比白色时沉默,他摇摇头,“……我也不知道。”
他有时会喘不来气。
真奇怪啊,与伙伴们一同在战场死去,不正是刀剑最好的归宿吗?
可身上同伴们的嘱托、为了挽救更多人而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抽离了灵力,明知道这样做只有碎刀这一个结局。
他为什么还要坚持呢?
……是为了赎罪吧。
“啪!”
清脆的声音。
羽渊透两手拍在他的脸上,“鹤丸先生,这不是你的错!”
鹤丸国永怔怔地看着他。
年纪小小的孩子有一双璀璨的眼睛,初看时以为是玻璃那样华而不实,现在想来,明明是有如宝石般坚韧的内心。
“啊。”鹤丸国永失笑,“出乎意料,你看得比我清楚多了。”
脚底又一次震动传来。
青年正色,“封印压不住了……我先送你出去。”
“不要。”羽渊透撇过头,“鹤丸先生太弱了,凭你一个人是不行的。”
“把那个球给我吧。”
“……?”被嫌弃了实力的付丧神下意识听从他的要求,掏出了圆球递过去。
然后,他便见到了此生再无法忘记的景色。
羽渊透闭上眼,手中的圆球爆发出了耀眼的光彩,灵力从男孩的手心倾泻而出,覆盖住本丸的一草一木。
破旧的房屋、枯萎的树木,转瞬间恢复如初。
空气好似也被净化,闪烁着、飘荡着的晶莹碎片从眼前经过,有两片轻盈地落下,正巧落在了鹤的脸上。
像雪。
也像泪。
他能感受体内的浊气一点点消失殆尽,想必那些困于此处的溯行军们,也在这澄净灵力中如风般逝去了吧。
本丸的疲惫、伤痛,是不是也被抚去了呢?
羽渊透睁开眼睛,略有些无力地晃了晃。
“结束了吗?”他问。
雪白的鹤恍惚看着这一切,枷锁挣脱时的轻松让他觉得世界都不真实起来。
他接住了脱力倒下的男孩。
“结束了。”
——
横滨。
这个奇怪的组合突然出现在擂钵街。
一行五人,青年、少年、孩子,皆是样貌俊秀、气质不俗。
只不过他们的打闹完全破坏了这如画般的场景。
“三日月,我我我可以解释的!”鹤丸国永一个滑跪扑倒在地上,“等等、等等,真不是我做的啊!”
三日月宗近手里拿着太刀,脸上笑容非常危险。
旁边的织田作之助怀里抱着沉沉睡去的男孩。
“那给你个机会,鹤丸殿,不急,慢慢说。”
不是、说之前你倒是把刀拿开啊!
鹤丸国永磕巴半天,“总之……那个……就是……”
他该怎么解释男孩清醒的到他手上,最后晕着送回来呢?
“那个,他还缺贴身护卫吗?”青年的眼神不住往他怀里瞟,干脆心一横。
“好的看来鹤丸殿没什么可狡辩的,那就去——”
“冷静啊三日月!”
……
江户川乱步回头看了眼中原中也。
“事情结束了哦,透会说什么,你应该也知道吧。”
“决定好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