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
“卢夫子的死有蹊跷。”萧一瑾阖了阖眼眸,压低声音又道:“你猜卢夫子是怎么死的?”
“不是被火烧死的吗?”蔡云旗抬眼望去“难道不是火烧?”
“是火烧,可你知道是谁放的火吗?”
“你知道?”蔡云旗的眼神忽然凌厉起来。
萧一瑾挑了下眉眼“我当然知道!”
“是谁!”
“卢湛。”
蔡云旗的酒瞬间就清醒了,从床榻上一跃而下——
不可置信道:“你说谁?!卢湛!”
“没想到吧,我知道的时候也是你这副表情。”萧一瑾早已见怪不怪了“还有更匪夷所思的呢,卢湛跟蔡云哲都是太子的人,卢夫子的事情恐怕他们谁都逃不了干系。”
蔡云旗千想万想,唯独漏算了卢湛——
“竟然会是他。”
白白净净的,却是个敢弑杀亲叔父的反骨仔。
“就是他,他还说是他亲自端了一碗汤药,眼看着卢夫子喝下去的呢,真是个无耻败类!”
想当初他一而再再而三的上门求亲,萧一瑾心内就忍不住的直犯恶心,拧着眉头愤愤不平,还想再说什么的时候,一抬头却对上了蔡云旗狐疑的目光,立马抿起嘴唇就不说话了。
蔡云旗上下打量着眼前的萧一瑾,面色变得冷清,声音也跟着沉下了来——
问道:“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我——我就知道。”
萧一瑾连忙背过身去,想当初卢湛不过是跟自己说了几句话而已,她就能气得掉头走,这要是让她再知道自己把卢湛约到醉香楼灌酒,还指不定要如何发作呢,虽说素月素雨当时也在场,不过就这人小心眼儿的劲儿,为了自己的‘安危’着想,还是不说为妙的好。
可她又如何能逃得过蔡云旗的法眼,就萧一瑾这副吞吞吐吐的模样,蔡云旗也是能猜到了个大概——
“你还挺聪明的,我不在晋京的这段时间,你都做什么了?”
“什么做什么,我能做什么——”
人不能心虚,越心虚越容易被看穿——
萧一瑾乍的扭过身子,突然间又不知道哪里来的底气,昂着头一副都怪你回来晚了的模样——
“还不就是等你回来。”
瞧着她理直气壮不讲道理的表情,竟带了些许的娇俏,蔡云旗的心里不禁又动了动,莫非真是情人眼里出西施,不论如何都好看——
随即便迈着步子又朝她走去。
萧一瑾一看她走过来,就连忙躲开了身子,随即又说道:“现在卢湛躲回了雍州,蔡云哲跟太子又狼狈为奸,卢夫子怕是真的就要这样被他们屈死了。”
说起卢夫子,蔡云旗的神情顿时就肃然起来,倘若卢夫子不是为了自己,只怕也不会死的这样凄惨,说到底也是自己连累了他——
“我明日去拜访卢师母。”
萧一瑾一听眸光霎时就黯淡了下来,看着蔡云旗却摇了摇头——
“卢师母早在卢夫子下葬后的第二天就回了雍州老家,现如今卢府已被那卢湛霸着了。”
“什么?卢师母回雍州了?还是在下葬的第二天?”蔡云旗眉间一紧。
“是啊。”萧一瑾瞧着她忽然一变的脸色,问道:“可有不妥?”
“不应该啊。”蔡云旗搓了搓手指“卢夫子跟卢师母伉俪情深三十余载,虽说没有子嗣日子也过得清贫,但却恩爱有加不离不弃,如今卢夫子的死如此蹊跷又疑点重重,没道理卢师母会这么快的就回老家。”
“卢湛只说卢师母伤心过度,怕触景生情,所以才走的——”
“那也不该走的这么急啊?人前脚刚入土,后脚就什么都不要的走了,难道不觉得奇怪吗?”
“你的意思是——卢师母知道什么?”
“有这个可能。”
蔡云旗凝着眸光,忽的抬头“我要去雍州一趟。”
“什么时候?”萧一瑾问道。
“明日。”蔡云旗说完又抬眸朝萧一瑾望去。
只见萧一瑾一步向前走到蔡云旗的身边“我跟你一起。”
天不亮二人便出发,这会儿都快到了,饶是萧维丞快马加鞭也追不回来了。
马车帘子刚一掀开就瞧见一个唇红齿白的俊俏小生——
纤细如青葱般的手指捏着块粉色的锦帕探出头来——
“累不累?要不歇会儿?”
锦帕在蔡云旗的额上拭了拭,转头看去就见萧一瑾一脸的羞赧。
虽是男子打扮,但总觉得媚态十足,如今张开了些的面容,竟比之前更加勾人。
“你又看什么?”萧一瑾垂下头去,总觉得她‘不怀好意’。
“没看什么。”蔡云旗嘴角勾起一抹笑来“咱们这也进城了,歇歇倒是也可以。”
随即蔡云旗便找了一家茶铺停下,将马车拴在一旁的柱子上。
“下来吧。”蔡云旗伸出手来。
温热的掌心结着一层老茧,萧一瑾放上去的时候,这人的手掌便有意无意的蹭着自己,不听话的偏叫人瞪去一眼,才肯老实。
蔡云旗倒是也不在意,反正便宜占到就行了。
刚从马车上跳下,脚上还没站稳的萧一瑾就瞧见路边卖板栗的小贩——
连忙跑了过去——
“热气腾腾的还是刚出锅的呢——”扭头瞧着蔡云旗笑道。
“小哥儿您来点儿,四十文一斤。”小贩是个三十岁出头的男人,弓着腰一脸的精明,只瞧着萧一瑾往这边看了看,吆喝的声音便从嘴里大喊了出来。
“那就来些吧。”萧一瑾指着那些开了口的栗子。
“好嘞!”只见那小贩搓下一张牛皮纸,立刻就卷成了个口大底尖儿的筒子,拿起小铲就往里面灌着,也没见装多少,称上一幺竟有足足三斤重——
“一共一百二十文。”
萧一瑾登时就皱起眉头来,饶是晋京也没有卖个价的——
“你这是胡要叫价呢,这些能有三斤重?!”
小贩一听立马变换了一副嘴脸,头也开始歪了,眼也开始斜了,说话更是拽了起来,一条腿还不停的抖来抖去——
“我这就是三斤!”
“那我不要了!”
“嗨!我都幺好了你敢不要!”
“怎么?你还想强买强卖不成?”
说话间那小贩就抡起了秤杆,只是还没等他扬起胳膊来,手腕处便被人猛地捏住,登时就向外打了个拐弯——
蔡云旗一脸冷峻,眸光阴沉,手上渐渐发力——
那小贩不过就是一般的小混混,连个三脚猫的功夫都没有,哪能经得住蔡云旗这样的练家子——
一个劲儿扯着嗓子只喊疼——
“哎呦——疼疼疼——放手放手!”
小贩眼瞧着不是对手,只好当即认了怂——
“这位爷,我说错了,不是一百二十文,是四十文!”
蔡云旗这才将手松开,可那小贩也是疼的一头冷汗,捂着手臂嘴唇都发白了,再也不敢胡乱造次。
从怀里摸出四十文钱放下,随后又将包好的板栗拿起,转过身一把拉过萧一瑾的手臂——
温声道:“走吧。”
萧一瑾跟在蔡云旗的身后,垂下头,乖巧的不得了。
两人再次来到茶铺前——
“店家儿,来一壶大红袍——”
“哎呦,这位爷,您可真是折煞小店了,那么金贵的茶叶,我这小破茶铺如何能有啊,不如您换一壶别的,我给您沏壶浓的来——”
店家是个老实人,五十出头的模样,不知是不是开茶铺的缘故,整日沁在这茶香里,一双眼睛明亮澄澈。
“那就——”
“茉莉香片有吗?”萧一瑾扭着头忽然问道。
“有有有——茉莉香片有,我这就去沏——”
店家说完刚转身,却又听蔡云旗道——
“多放些冰糖——”瞥了眼萧一瑾“我家小哥儿爱吃甜的。”
“没问题,一准儿管甜。”
店家这才绕去后堂。
萧一瑾低着头羞赧的吃着怀里的板栗,时不时偷偷瞄一眼蔡云旗的侧脸,下一刻却又扬起嘴角,方才那一声小哥儿莫名的就让自己燥热起来——
再想想之前的泼皮小贩,这人又为自己出头儿了。
“瞧你们二位这身装扮,是外地来的没错吧?”店家边沏着茶边问道。
蔡云旗点点头。
“难怪了,你们外来的不知道,那卢三儿是这又名的泼皮无赖,仗着自己家里同辈一族中出了个大官,就一天到晚的狐假虎威,这都不知道宰了多少外地客。”
“哦?姓卢。”萧一瑾忽的抬头问去“可是新晋的探花郎?”
“是他是他,你们也知道他,那看来是个不小的官了。”
萧一瑾不屑的眨了眨眼,小声嘟囔着:“他哪能算个什么官啊。”
“敢问店家,卢府在哪?”蔡云旗沉着声音问道。
“你问的是哪个卢府?”店家提着茶壶又给他们二人满上。
“怎么?这卢府还不止一个?”萧一瑾小抿一口手中的茶水,有些奇怪的问道。
店家摆了摆手,边说边收拾着一旁的桌子——
“一个在城东是座大宅院,那是探花卢老爷的府邸,还有一个是在城西的草堂里,是间名不见经传的陋室,那是老卢夫子的府邸,说来也是可怜,那老卢夫子一死,就剩一个老卢夫人了,唉——都是一家人,要我说干脆接去一起住不就得了——这还一个东一个西的,那卢夫人身体又不好,还没有孩子——说来也真是——”
“哎——人呢?”
店家扭过头去,茶座不知什么时候空了,只剩茶水钱跟那没吃完的一包板栗。
一个是三进三出的大宅院,一个是斑驳瓦屋的小寒舍。
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卢夫人竟然住在这儿?”萧一瑾不禁有些心酸,真是间陋室啊,跟卢湛的新府宅压根儿就没法比“他真是个忘恩负义的无耻之徒。”
蔡云旗叹了口气也有些不忍,抬手敲了敲眼前这风一吹就咯吱咯吱作响的木门。
开门的是个不认识的小丫头,但看着他们的眼神却是一脸戒备——
“你们是谁?”
“我们是老卢夫子的学生,特地来拜访老卢师母的。”蔡云旗颔首道。
“学生?你们等一下。”小丫头说完啪的一声又将门关上了。
没一会儿,就听那小丫头在门外喊道——
“夫人说了,今日身体不适,不见客,你们走吧。”
“这?”蔡云旗跟萧一瑾互相对视一眼,立马又说道:“我们是从晋京来的,特地过来拜访的,我是蔡——”
话还没说完,一盆水便从天而降,要不是萧一瑾手快,及时拉开了蔡云旗,只怕两人都要淋成落汤鸡。
“你这孩子!跟你好好说,怎么用水泼人啊!”萧一瑾瞪眼唬道。
只见那小姑娘架着梯子倚在墙头儿,眼睛瞪得比萧一瑾还大——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是谁!不就是想打探卢夫子的事情吗?我们夫人什么都不知道!”
“有人来找过你们?!”蔡云旗眉头一皱,这一点自己早该想到的。
那小姑娘扬着手里的水盆——
“赶快走!若是再不走!小心我等下就泼的是滚水了!”
看来今日是进不去了。
既然人家不见客,蔡云旗倒是也不强人所难,对着那小姑娘又说道——
“我是晋京郡王府的蔡云旗,老卢夫子对我有恩,你家夫人是我的师母,若是日后遇上什么解决不了的麻烦,尽管可以来找我,我一定竭尽全力!”说到最后一句时,格外大声。
那小丫头没再说话,只是看着他们,直到两人走远了,方才从梯子上下来——
“小月——”
“夫人——”
卢师母两鬓斑白,人也不如从前精神。
“他们叫我赶走了。”小月扶着卢师母说道。
卢师母点点头,忽然问道“他方才说他是谁?”
小月歪头想了想“他说郡王府的蔡云旗。”
卢师母心底一沉,但却依旧什么都没说。
马车里,萧一瑾有些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