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感到他轻轻的呼吸吹拂在我眉眼之间,那张英俊的容颜应该已经无限接近我的脸,仿佛下一秒钟就要与我双唇相触一样。
在彷徨、朦胧与迷乱之中,我的脑海里仿佛从极为遥远的地方隐隐响起一种歌声。
“……出山的泉水与江河汇流,
江河又与海洋相遇。
天空里风与风互相渗透,
融洽于甜蜜的深情——”
我朦朦胧胧地想着,哦,那应该就是记忆力前晚的舞会上,那位女高音所吟唱的新歌。
因为此刻我仍然闭着眼睛,因此除了视力之外的一切感官仿佛都被无限放大;我能够感受得到谭顿公爵向着我倾身接近,他的身上也随之透出一种混合了木香与淡淡的烟草味的气味,有种慑人的、足以在不动声色的谈笑间控场自如的气场。
在记忆里的那位女高音还在高高低低地吟唱道:
“……万物遵循同一条神圣法则,
在同一精神中会合;
世界上一切都无独有偶,
为什么我和你却否?”
我几乎想要叹息了。
还不是那样的时机啊——
而且,在这座城堡里,所有愿意站在我这一边的人,个个都忙得飞起;可是我这个最应该拿出百倍的劲头辛勤工作、让大家看看自己没有选错人的leader,却躲在这间吸烟室里研究个人线的问题——我攻入王都了吗打败哥哥了吗成为女王了吗我就敢在这里飘了?!
我忽而一凛。
因为我终于记起了在那美妙的诗句出现之前,这首歌——或者说,这首诗——的内容又是什么。
“你看高山在吻着碧空,
波浪也相互拥抱;
没有一朵花儿会被宽容,
如果这姐妹花竟轻视她的长兄……”
我猛地睁开眼睛。
谭顿公爵似乎也没有想到我居然会煞风景地在这种时候猛地睁开双眼。他的动作很明显地停顿了一下,然后垂下视线看着我把眼睛瞪圆的笨拙样子,他忽然笑了起来。
“你好像想到了什么呢。”他稍微把脸往后撤了一点,注视着我,说道。
我注视着他的眼睛,忽然明白了一件事。
只有立于不败之地的胜者,才会享受美妙的爱情。
想想看以前剧本里那个一厢情愿的小公主——一厢情愿的我,我就羞愧得想要钻到地里去。
在自己的生命都快要无法主宰的时候,还想着要主宰自己的爱情?这难道不可笑吗?
……难怪那个be“爱比死更冷酷”里的谭顿公爵,对哭泣和哀怜的小公主无动于衷。
不去做令人讨厌的支线任务,就无法得到他的喜爱。因为他的喜爱建立起来的前提条件,是“你是一个有用的人”。
天真单纯、不事生产、幼稚可怜,偏偏还自以为是,把自己的生命全数系于某一个人一瞬间的爱怜或同情之上——
我悚然而惊。
我差点走上这么可怕的一条道路。
也幸好我没有走上这么可怕的一条道路。
现在想起来,那个为了拿到权杖“恩蒂奇克之光”,而不得不去给“夜之色”剑升级的任务,也算是某种程度上的一种预警吧?
即使我在一进入这个游戏世界的时候就刷出来了肉眼可见最能够获取谭顿公爵好感度的那个支线任务“华宅血案”——因为那个任务不仅是直接与他联手合作的,而且还给了小公主充分的发挥空间,向他显示小公主并不是一个空有其表的傻姑娘——但是到了最后,升级完那柄“夜之色”以后,我大概拥有在那个阶段能够在谭顿公爵那里刷出的最高好感度,却还是翻了车;这就导致我直接放弃了那个向他求助的选项,依靠自己的演技(?)离开王都,从而避免了进入那个和他有关的be。
……可我现在是要做什么?把壮大自身的所有希望都寄托在谭顿公爵的支持之上吗?!
那样的话,和当初那位为了逃离王都而去哀求谭顿公爵的小公主有什么不一样?!
我下意识机伶伶地打了个冷颤。
谭顿公爵含笑的表情消失了。
他当然也察觉到了我身体下意识的反应,漂亮的双眉皱了起来。
我抢在他又问出什么令我难以回答的问题之前,伸出双手捧住他的脸。
这个举动似乎令他有点意外,他的眼瞳一瞬间微微瞠大了一点。
我捧着他的脸,把一声叹息咽回了肚里,说道:“我所需要的只是一个吻——这样,也不行吗?”
谭顿公爵的唇角抿紧成一条直线,黑眸里的笑意已经无影无踪,代之以严肃的神色。良久之后,他并没有多说些什么,只是简单地说道:“sobeit.”
“那就这样吧”——假如翻译成中文的话,这句话应该是这个意思。
但是我也知道,这句话使用的语境是“妥协地接受某件事,显示出自己的不甘心却无法改变这一状况,不得不无可奈何地放弃”。
老实说,虽然我是在一家外企的中国总部工作,但我始终觉得中文才是更加博大精深的语言,寥寥数语就能表达出许多未竟之意——然而这句“sobeit”可以算得上是我所知的英文里以最简洁的语言表达出最复杂的含义的一句话。
我记得自己第一次听到这句话,是在一部电影里。电影里身患沉疴、将不久于人世的年轻国王,请求他所信重的骑士使用雷霆手段来解决他死后有可能掀起的叛乱之危机;但那位仁慈有余而雷霆不足的年轻骑士委婉拒绝了“处死那些有可能掀起不必要战争的、有勇无谋的反对派”的提议。已经预见到如此一来在自己死后,这个国家将立刻陷入四分五裂、被敌军所灭的病笃的国王,却并没有苛责这位仁慈过度的骑士,而是在勉强忍耐下几乎逸出喉间的痛哼之后,淡淡地说道:sobeit.
那一幕给我的印象至深。而那部电影的结局也正一如所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