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柯伦几乎是同时勒停坐骑,下意识交换了一个眼神。
柯伦低声说道:“我们现在不能再接近了——入夜后再说。”
我的心中突然涌现了一个可怕的、大胆的联想,这让我浑身的血液都仿佛在一瞬间凝固了。
我潦草地点点头表示同意他的话,忍耐了一下,还是没能忍耐住自己胸中那种奇异的冲动,脱口而出:
“那不是棉花……正红色的花,都有什么?!值得这么大片种植的、正红色的花——!”
柯伦没有说话,只是用一种类似同情的、怜悯的、无奈的眼神,深深地注视着我。
我一低头,才发现自己的手紧紧握住马缰,紧得手背上都绷出了青筋。我放松自己的右手,翻过掌心一看,发现掌心已经被马缰印出了一道深深的血痕。
这里是接近瑟莱特郡的边境地带。瑟莱特郡境内就开始出现丘陵和山地了,也就是说,相对来说海拔较高——
我的脑海里突然浮现了一幅奇怪的画面。
确切地说,那是我在现世曾经很喜欢的一种香水。它的瓶子装饰十分有特点,细长略弯曲的瓶身上印着一朵花——
我低声一字一句地说道:“……罂粟。”
当然,我也知道,长成差不多样子的,还有虞美人。但是,虞美人也没必要使用一整座种植园来种吧?!
我心烦意乱,脑子里嗡嗡作响。
接下来除了要确认那片树篱紧密围挡之后的花是不是罂粟,还要确认一系列随之而来的问题——
种植罂粟毫无疑问就是为了制作鸦片。如果只是在使用罂粟正儿八经制作合法药物的话,我就不会接到那么一个主线任务了。
那么,伊萨多拉为什么要种植罂粟、制作鸦片?她要把这些罪恶的玩意儿卖去哪里?斯坦耶家已经是整个拜恩王国最富有的家族,她为什么还要铤而走险做这种有罪的事情?!制作及贩卖鸦片的话,绝不是孤立的环节,而是一条龙的过程,我要将之连根拔起吗?我又有这样的本领连根拔起这一条龙的犯罪吗?……
还有,伊萨多拉在做这样的事情,她的弟弟知道吗?!如果不知道的话,伊萨多拉为什么要瞒着弟弟做这种事?!如果知道的话——
我不顾掌心里深深的印痕,重新抓紧了缰绳,咬紧牙关,仿佛这样做就可以将胸中翻涌着的不解、愤怒、痛心、伤感等等一连串复杂的情绪统统压下去一样。
……如果奥利弗也知道这件事,并纵容了他的姐姐;或者这件事就是他在背后操纵的话——
我闭上了眼睛。
……我别无选择。
我必须铲除这样的罪恶。
在这个时代,或许贩卖鸦片对这些背景下的贵族和富绅来说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但是,对我来说,那就是彻头彻尾的罪恶。
我伸出手去,指尖碰到了绑在大腿上的枪套。
枪套里装着的,还是那柄“悲惨的欧也妮”。
是在我逃离王都之后,谭顿公爵向艾德里安国王缴纳了五十万金镑,从而无意中替我完成了那个支线任务“国王的嘱托”,因此获得的奖励品。
欧也妮是谁?——是个曾经过着贫瘠的生活,最终得到了金钱,却失去了爱情的可怜姑娘,是吗?
我的指尖轻叩在皮质枪套上,笃笃笃,笃笃笃——
可我要是拿出它来与伊萨多拉的好弟弟对决的话,输了固然一了百了,但要是赢了的话,就是金钱和感情都不存在了——
我应该无法再走谭顿公爵的个人线,那么即使我登上了王位,也不可能会得到金钱方面的加成。假如我凑不齐主线任务要求的一千万金镑的话,泰伊王国的入侵军一到,我就会立刻被判定gameover。
我忽然有一点想笑。
所以,我这一年多都在做些什么?沿着主线一直往下走,结果这条路的尽头或许确实是王座,但我在半路上就遇到了这么可笑的陷阱——输也是输,赢也是输?
所以,那个be虽然被我规避掉了,但它的暗示意味还是一直存在的,是吧?
——“爱比死更冷酷”,对吗。
我想到我和奥利弗·斯坦耶最后一次见面的时候,他侧身坐在牌桌上,将我揽在面前,微微仰头望着我的神情。
为什么,奥利弗?
你们已经有了数不清的财富,为什么要做这种可怕的事情?你要纵容这种为了敛财而生的罪恶吗?还是你的姐姐蒙蔽了你?那么当我在你面前揭开真相的时候,你还会顾及宝贵的姐弟亲情,选择维护你的姐姐吗?
我想起那个灯火昏昧,室内的空气略显窒闷,温度升高的夜晚。奥利弗·斯坦耶英俊而危险的面庞就在我的眼前,他结实有力的、修长的双腿挡在我的身体两侧,将我困在他的臂弯里。
他诱惑地微笑着,巧妙地向我索吻,想勾起我一切的迷惘与陶醉,要求我说出那句不得了的话——
……一切甜美的天工有何价值,假如亲吻并不能抹去其它一切难以抉择之事?
我敲击着皮质枪套的指尖倏而一停。
我听见自己的声音,散在冰凉的晚风中,像是带着叹息的呢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