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昙深抬眼看他,两秒后,摇了摇头。
“你应该多走动。”他蹲下来,捏住洛昙深的手,“来,站起来。”
洛昙深将手抽回来,“单先生,你回去吧。”
他眼色一暗,嘴唇紧抿。
“你不需要这样,真的。”洛昙深说:“我都明白。”
“你明白什么?”
洛昙深顿了许久,声音极轻,“我是诱饵。”
这话像一枚没有重量的针,不声不响地扎入他的胸口。
洛昙深与他都是聪明人,洛昙深猜到自己是诱饵,他也早已知晓洛昙深的想法。
可当面听洛昙深说出,还是感到一阵始料未及的空茫、失重。
“所以你不需要这样。”洛昙深道:“单先生,你不用出现在这里,也不用陪我。”
我……已经不再需要。
他站起来,斟酌接下去该说什么。
“你来看我,是因为秦助理告诉你,我情况不好,是吗?”
他喉结滑动,却没有出声。
“我也没别的不好。”洛昙深双目无光地看着林荫道,“伤都好得差不多了。对了……”
说着,洛昙深从上衣口袋里拿出一枚袖扣,“我本想托秦助理还给你,但你既然来了,我还是亲手还给你吧。只剩下一枚了,你拿回去随便处理掉。”
他接过伤痕累累的袖扣,想起洛氏年会时,它们在洛昙深礼服上熠熠生辉的模样。
那时的洛昙深也是容光焕发,集万千光亮于一身。
“我曾经以为,它们真的是你送给我的新年礼物。”洛昙深慢声说:“我很珍惜,总是带在身边。单先生,我以前不知道你送它们给我的真实用意。现在我知道了,再看着剩下的一枚,就感到害怕。”
“它们……”他想要解释,话却堪堪堵在喉头。
有什么立场去解释?
“单先生,我想,将来我们没有必要再见面了,所以有些话,我想趁今天和你说清楚。”大约是很久没有说过大段大段的话,洛昙深显得有些吃力。
“我是个很坏的人,有意无意伤害过很多人,包括你,也包括其他人。”
“我自作自受,并不值得同情。”
“明昭迟早晚会报复我,你是否利用我,结果都一样。”
“其实我应该谢谢你,你救了我。”
洛昙深停下喘气,苍白的脸上渗出些许冷汗。
“曾经我想要补偿你,弥补我对你造成的伤害。我甚至奢望过,你会再一次爱上……”
“不,哪怕是对我有一点喜欢也好。”
“是我得寸进尺了。”
洛昙深低头,手指轻轻碰在一起,片刻后,长长吸了口气。
“到现在,单先生,我欠你的,应该已经全部还清了。”
“我……我再也不欠你了。”
“今后我也许不会再回国,不会和明氏有生意上的往来。我们就,就当做从来没有认识过彼此吧。”
单於蜚俯视着他,“你……”
“你总是问我,我以前怎么称呼你。”他微扬起脸,看着从树叶间漏下来的阳光。阳光如水,落在眼里,就像泪,“我叫你‘弟弟’,我很喜欢这个称呼。”
单於蜚怔住,心脏仿佛骤然被捏紧。
“不过都过去了。”他喃喃重复,“单先生,我再不欠你了。”
第111章
说完,洛昙深闭上眼,小幅度地喘气,仿佛因为说了一大段话而疲惫不堪。
他单薄的肩膀正在发抖。单於蜚看着他,第一次产生“他就要远去”的想法。
须臾,他用力吸气,小声说了句“再见”,然后将轮椅转了个向,往病房的方向驶去。
轮椅前行的速度不快,双轮一寸一寸碾过林荫道上斑驳的光影。
单於蜚驻足望去,双眼在炫目的阳光下微微眯起,看着他的身影越来越远,越来越淡,像是滑进了光芒里,被稀释,被冲淡。
短暂的怔愣后,单於蜚快步赶上,甚至跑了起来,拦住轮椅,不由分说将他再次抱起。
轻,太轻了。
他脸上只是消瘦苍白,并没有因为长时间的治疗而脱相,但身上有些地方,却痩得能够轻易摸到骨头。
靠在单於蜚怀里,他像被抱出来时一样没有挣扎,也没有说话,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一处,唯有胸膛还在安静地起伏。
挣扎与拒绝,也是要消耗力气的。
而他所剩不多的心力,只够他像空壳一般活着。
折腾不起了。
回到病房,又到了做检查的时间。
他需要脱下部分衣裤,让护士将各类仪器贴在身上。
平时,一到这种时候,秦轩文就会离开病房。
但单於蜚却没有离开的意思。
他低声道:“单先生,我要做检查了。”
麻烦你回避一下。
单於蜚站在原地,“嗯。”
“你……”他说得很艰难,“你能回避一下吗?”
单於蜚先是沉默,然后道:“你做,我在这里不影响你。”
他别开视线,只觉得累。
单於蜚坚持的事,他是拗不过的,再往下说,是徒费力气。
“好吧。”他点头,示意护士可以开始了。
整个检查过程,他没有再看单於蜚。
但他能够清晰地察觉到,单於蜚正看着自己。
那束目光是那么有力,存在感极强地罩在他身上,停留在那些尚未消失的伤疤上。
他突然感到难过。
而心脏的跳动将这份难过泵向整个身躯。
他讨厌伤疤,它们就像蛊一般缠绕着他的身体,只要脱下衣服,就暴露无遗。
单於蜚曾说,他小腿上的伤痕像一只凤凰。
他后来偷偷看过,越看越不像。
单於蜚应该是在宽慰他,或者是逗他玩。
现在他身上有了那么多新伤,没人再会编谎话来骗他。
即便单於蜚再说哪一处伤像凤凰,或者像别的什么,他也再不会相信了。
今日的检查好似漫长无期,他数着时间,终于熬到护士说“好了”。
他匆匆穿上衣服,不小心再次与单於蜚视线相触。
单於蜚的眼色沉到极点,神情也难看到极点。
——任何一个人,看到他现在这样干瘦又伤痕遍布的身体,也会倒胃口。
他并不意外,转身走到窗边,继续看那总也看不厌的树叶。
身后响起渐近的脚步声。
他知道,单於蜚走过来了。
“单先生。”他说:“我要休息了。”
脚步声戛然而止。
单於蜚撑着额角,烟灰缸里全是烟头。
洛昙深在他面前脱下衣裤时,他就像被闷拳砸中了太阳穴。
抱着的时候,只觉得洛昙深痩,却没想到已经瘦到了这种程度。
他并不认为洛昙深身上的伤痕丑陋,一眼看去,感到的唯有心痛。
他曾经将这具身体压在身下,肆意索取。洛昙深从来不拒绝他的要求,即便他想让洛昙深痛,洛昙深也由着他,两眼含泪地望着他、满足他。
短短两个月,那熟悉的、近乎完美的身体,已经成了这副模样。
他并非不知道洛昙深爱美。
所以以前才会说出“伤痕像凤凰”这样的话。
其实并不像,他只是一时兴起,想让洛昙深开心一下。
洛昙深果然笑了,好哄得出乎他的意料。
刚才在病房,他本想再编几个谎言。但当洛昙深将身体展露在他面前,他竟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离开病房后,他去找了主治医生,还有聘请的医疗团队。
双方说法一致——洛先生心态消极,不抗拒,不配合,对后期恢复有很大的影响。
“先生。”秦轩文说:“也许我们可以给洛先生换个环境。”
“回国?”
“能回国是最好,但洛先生说过,不愿意离开g国。”
此地是g国的首都,医疗护理条件在g国自然是最好的,但大城市有大城市的弊端,空气质量不佳,医院之外哪里都不安全,不适合洛昙深休养。
“你去查。”他道:“g国哪里适合康复休养,我们就带洛昙深过去。”
“我们?”秦轩文问。
他掸下烟灰,“我多留几天。”
秦轩文办事极有效率,不出三日,就物色到了一处各项条件都符合要求的沿海小城。
得知自己要离开医院,洛昙深并未表露出任何情绪,像是一个没有生命,也不会思考的物件,任由人们搬来搬去,无所谓在哪里。
小城本身宁静,居民有几分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意思,看似偏远,其实离g国第二大城市仅有两小时车程,不用担心医疗问题。
况且洛昙深现在已经进入康复期,无需住院。
为防不测,单於蜚将雇的医疗团队也请了过去。
洛昙深好几次欲言又止。
单於蜚问:“想说什么?”
“单先生。”洛昙深道:“我想我上次已经与你说清楚了,我们最好不要见面。你不用……真的不用这样对我。”
“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单於蜚说:“你身体很差。我带你来这里,是希望你尽快恢复健康。”
洛昙深眼中茫然,“恢复了……又能怎么样呢?单先生,你别管我了。”
“等你好起来了,我们再坐下来好好谈一次。”单於蜚尽量心平气和——即便内心并不安宁,“上次你对我说的话,我全都记着。但你情况不好,也许还需要考虑。”
洛昙深摇头,“我考虑好了。”
“你现在的任务,是配合医生,把身体养好。”单於蜚说,“别的我暂时不想和你谈。”
洛昙深似是又累了,眼皮垂下,不再说话。
医疗团队里有心理专家,秦轩文一度认为洛昙深不愿配合治疗,是患上了抑郁症。但心理专家却断言,洛昙深没有抑郁症。
小城的生活节奏很慢,单於蜚待了三天,不得不赶回国内处理集团的事务。过了一周多,又再次来到g国。
洛昙深变化不大,但大约是小城的确更适合养病,气色好了一些。
“洛先生现在每天都出去散步。”秦轩文说,“出门往东,走过三条街,就到海边了。医生说他四处走走有好处,平时都是医生和我轮流陪他去。您来了,要不今天就陪他一起去?”
傍晚,洛昙深出门,单於蜚跟了上去。
“单先生。”洛昙深不大自在,“你这是何必呢?”
“我不会一直待在这里。”单於蜚说:“偶尔来一次,陪你散个步总是应该的。你喜欢去海边?走吧,带我去看看。”
洛昙深找不到别的话,只得步伐缓慢地照着既定线路往前走。
他在g国生活惯了,即便以前从来没有来过这座小城,对当地风土人情的了解仍旧比单於蜚深,知道路上有不少突然杀出的轮车少年,也知道若是被撞着,受伤不会轻,所以总是小心地看路,尽量避开年轻人多的地方。
直到走到海边,单於蜚也没说什么。
两人隔着一步远,在沙滩上漫步。太阳沉入海中,留下绚烂的霞光。
单於蜚转头看洛昙深,忽然产生将他抱入怀中的冲动。
在医院,他抱着洛昙深去林荫道,搬来小城后,他多次抱着洛昙深上下楼。
洛昙深从来不会挣扎。
可现在,他想抱洛昙深的心情却与之前不大一样。
也许是注意到他的目光,洛昙深停下脚步,“单先生,时间不早了。”
天还没有黑,空中是漂亮的宝蓝与深紫。
单於蜚正想说“那我们回去吧”,却见洛昙深眸光飘远,越过他,看着他身后的某一处。
他转身看去,看见一面伫立在海边的、陡峭的崖壁。
洛昙深收回视线,头发被海风吹得很乱,将眼睛也遮住了。
单於蜚有种莫名的不安,一时想起在医院时,洛昙深融进阳光里,几乎在他视野里消失不见。
下一秒,他本能地牵住了洛昙深的手。
好像只要牵住手,这瘦削的男人就不会离开。
他不允许洛昙深离开。
洛昙深很轻地颤了一下,没有挣开,任由他牵着往回走。
晚上,玩轮车的小孩越来越多。
单於蜚有些走神,想着洛昙深看向崖壁的那个眼神,心脏阵阵发紧。
突然,此前游魂一般的洛昙深猛地转身,速度之快,简直不像一个尚在养伤的人。
洛昙深力道极大地扑在他身上,双手奋力一推。他毫无准备,在突如其来的冲击下,狠狠向一旁倒去。
而洛昙深就倒在他身旁。
一辆轮车几乎是擦着二人的身体飙过,车上的少年也吓得够呛,扔下轮车就冲来道歉。
他手肘和后背有些擦伤,却顾不得理会,连忙将洛昙深抱了起来,“撞到哪儿了?”
洛昙深脸色煞白,摇头,“还好。”
还好。
也不知是——还好,你没被撞着。
还是——我还好,没事。
轮车撞到了洛昙深的小腿,擦破了皮,不算严重。
回到住处后洛昙深一句话都没说,待医生处理好伤口,就将自己关进房间里。
单於蜚独自留在一楼,回忆当时的情形。
轮车其实是从他这一侧冲来的,洛昙深如果不是为了保护他,根本不会受伤。
那一瞬的反应必然来自本能,他有危险,洛昙深就挡在前面,忘了自己的身体已经大不如前。
他捂住上半张脸,沉沉地叹了口气。
两天后,他又得回国了,与秦轩文、医疗团队一番交待,又告诉洛昙深,“我过几天再来看你。”
洛昙深没说话,眼中有一丝他捕捉到了,却辨别不出是什么的情绪。
就在他回到皎城的第四天,噩耗从g国传来。
洛昙深坠海自尽,已无生还可能。
第112章
单於蜚站在悬崖上,面前是一片瑰丽得不真实的晚霞。
海浪有节奏地撞击着下方的礁石,阵势轰轰烈烈,听起来却遥远寂寥。
秦轩文说,洛昙深就是从这里一跃而下。
他想起上次散步时,洛昙深望向悬崖的那个眼神。
也许在那个时候,洛昙深就想要从他身边消失。
是“消失”,不是“死亡”。
他不相信洛昙深投海自杀。
“先生,是我的失职。”秦轩文神色沉肃,站得笔直,“我没能看好洛先生。”
他面无表情地打量着秦轩文,大约过了三分钟,才开口,“你绝不会犯这样的错误。”
方才秦轩文与他解释,说洛昙深这几日状态不错,出门的次数渐多,偶尔还会与当地小孩聊聊天。出事时,是一名护工陪着洛昙深。洛昙深平时没有去过悬崖,只是在海滩上走走,突然说想从高处俯瞰大海,护工拗不过,就与他一同上去。
洛昙深在悬崖顶上待了很久,直到天已黑尽,才从一块石头上站起来。
护工想去搀扶他,他拒绝了,往回走时被尖石划破了脚腕,难以行走。
悬崖上没有信号,护工没办法独自将他背回来,只得在再三叮嘱他待在原地之后,匆匆赶到有信号的地方打电话。
护工离开的时间只有二十来分钟,人就没了。
悬崖边上有洛昙深的足迹,还有些许新鲜的血液,众人连夜打捞,只找到一只鞋。
从那么高的地方坠海,没有人能够活下来。
秦轩文下颌绷得极紧,“我应当亲自陪着洛先生,不该将他交给护工。”
他始终盯着秦轩文的眼睛,仿佛能在瞳仁的最深处找到真相,“我再问你一次,洛昙深真的如你所说,从悬崖投海?”
秦轩文笃定道:“是的,先生。”
“不可能。”
“先生……”
他冷寒道:“你认为这样一个漏洞百出的故事能骗过我?”
秦轩文有个很轻微的抿唇动作。
“你从来不犯错。”他道:“你们这个故事,最大的漏洞就是你的存在。”
“先生!”秦轩文蹙眉,想要解释。
他打断,“你在这里,洛昙深就不可能出事。用‘投海自尽’来敷衍我,亏你想得出来。”
秦轩文吸了口气,眼含愧疚,“可是先生,没有一个人是完美的。我不是数值精密的仪器,我也有犯错的可能。很抱歉,我让您失望了。”
“你的确让我失望。”他道:“但你知道是什么事。”
秦轩文不语。
片刻,他问:“为什么要帮他?他跟你说了什么?”
“先生,我不知道您在说什么。”
“是洛昙深请你帮他离开,对吗?”
秦轩文摇头。
他是动了怒的,眼中暗云涌动,逼视着自己最优秀的第一助理。
秦轩文似是想别开目光,但到底忍住了。
房间里极度安静。
“‘孤鹰’在哪?”他又问。
“先生,‘孤鹰’的行踪没人知道。”秦轩文道:“洛先生与‘孤鹰’也没有接触过。”
他挑起眉,“你为什么要强调他们没有接触过?我问了吗?”
秦轩文眼睫微颤,终于垂下眼帘,意味不明道:“抱歉,先生。”
对话就像一场没有结果的拉锯,秦轩文将所有责任揽到自己身上,最后还说了句“节哀”。
节什么哀?
听着往复不断的海浪声,他轻轻摇头。
洛昙深没有自杀,只是想用“自杀”这一手段,彻底离开他。
他究竟将洛昙深伤害到了什么地步?让这个为了事业、家族拼尽全力的人舍弃一切,一走了之?
那天他回国,洛昙深安静地看着他,眼神和平时有几分不同。如今想来,那是洛昙深在向他告别。
自从出事后第一次在医院见到洛昙深,他就明白,一些东西发生了改变。
他本以为自己对洛昙深只有很浅淡的喜欢,这份喜欢脱胎于“玩具”,可以随时丢弃,毫不可惜。
但看着洛昙深坐在轮椅上,于日光里越来越淡,他心里陡然涌出难以抑制的悲伤。
好像若是不阻止,洛昙深就将彻底从他的世界里消失。
而他,似乎不能接受。
洛昙深变了很多。
以前他一看到洛昙深,就忍不住逗弄,洛昙深的反应总能给他无波无澜的生活捎去几缕微风。但现在,洛昙深不再回应他,眼睛里面什么都没有了。
与他说得最多的话是,“单先生,我不欠你了,我们就当做从未认识过。”
他不可能照做。
一是洛昙深尚未恢复,他不能完全置之不顾;二是出于私心,他不想放洛昙深走。
他给了洛昙深最优的休养环境,理性地谋划着将来的事——洛昙深在g国将身体彻底养好,他们再心平气和地谈论过去与将来。
事业上,他会一直帮助洛昙深。
感情上,大约没有谁会取代洛昙深。
他在等着洛昙深好起来。
可洛昙深只想离开。
月光跃入海中,给夜色增添了一份孤独。
他吹着海风,感到有什么东西正在从心脏里一点一滴流逝。
秦轩文自始至终没有更改说辞,护工亦不断忏悔,g国警方介入调查,确认洛昙深投海自尽。
这段日子陪在洛昙深身边的人,都相信事实的确如此。
“洛先生太可怜了,死了才是解脱。”大家都这样说。
唯一不解的是医疗团队里的心理专家。
“洛先生没有抑郁症,而且我认为,他的心理并没有面上展现的那样脆弱。他不怎么配合治疗,但他一直在努力活着。我想不通他为什么会自杀。”
但这名心理专家后来也说,“人心最难理解,一瞬间的冲动也会导致无法挽回的结局。”
真正相信洛昙深没有自杀的只有单於蜚一人。
他甚至能够确定,洛昙深是跟着“孤鹰”走了。
这是最为棘手的状况。
早年他在海外蓄势时,“孤鹰”助过他一臂之力,而他也曾在“孤鹰”深陷危机时出手相助。
他与“孤鹰”之间,没有利益冲突,亦非同盟,却有几分惺惺相惜的意思。
但他是正经企业家,而“孤鹰”是不被这个世界的规则所接受的人,常年藏身于黑暗中,却又搅动着这个世界的规则。
“孤鹰”行事没有道理可讲,若是乐意帮一个人“消失”,那么这个人的一切都将被抹去,然后开始新的人生。
即便是他,也无计可施。
夏日过去,纷争与乱局尘埃落定。
明靖琛在医院死于心脏衰竭,“紫绪”成员中的绝大多数在g国边境那场枪战中死亡,其余与明昭迟一起被送入监狱,背后推波助澜的明家人全部因罪获刑,有的甚至死于“意外”。
明氏再没有任何人能够威胁单於蜚。
洛运承在得知洛昙深离世时,沉默了很久,浊泪从眼角涌出,最终却一句话都没说。
他的背影格外苍老——曾经呼风唤雨,到了垂暮之年,两个儿子却都离他而去,半分念想也没有留下。
贺岳林回国,不敢相信,却又不得不相信。
“他和他哥哥真是一模一样。”
“十七八岁时,他总说绝不会走上哥哥的老路,但最后还是这样了。”
“单先生,我是局外人,对你们之间的牵扯无法感同身受。但我知道,他选择死亡,一定是因为你。”
“他可以对任何人强硬,但他的柔软、懦弱,一定是给你的。”
“我没有立场指责你。我猜,他应该也不希望谁来指责你。事已至此,说什么都没用了。他一直觉得亏欠你,现在也算是解脱了,无牵无挂了。”
贺岳林叹了口气,比起愤怒,更多的是伤感。
“他的公司,我会帮……”
单於蜚一直没有说话,此时突然打断,“‘凤皇’和洛氏,我会帮他打理。”
贺岳林眸光微动,片刻后无奈地笑了笑,“那我就不插手了。‘凤皇’有几项核心技术,洛氏现在的情况虽有改观,但算不上理想,你愿意接手,那再好不过。”
单於蜚陷入了一种难以形容的低落。
明明过去的年月,身边没有一个叫做“洛昙深”的人,他也安安稳稳地度过了。没有多余的情感,也不需要喜怒哀乐。他制定好了每一步,挡在他面前的人都成了他的垫脚石。
而后来,洛昙深闯入他的生命,带来一段他忘记的过往,然后突然消失,像是有个反向的力道将他推到空中。
他难以回到过去的波澜不惊。
突然很想想起以前发生的事——不是听人讲述,而是自己想起。
可一旦往深处想,脑中的一个地方就闷痛难忍,好似有一堵高墙矗立在那里,狠狠撞过去,只会头破血流。
其实洛昙深的离开并没有给予他多少悲伤,他只是不习惯,觉得盘旋在心中的情绪超出了自己的掌控。
多年以来,他头一次感到心浮气躁。
“哥哥,将来你如果遇到特别难过的事,或者翻不过去的坎,就去找欧律师。”
安玉心在离世之前,曾经如此对他说。
但是“特别难过的事”、“翻不过去的坎”,他从未遇到过。
好像根本没有什么事能够拦住他,所有的困境他都能靠自己化解。
即便是现在,他也没有特别难过。
但要说“坎”,他心里的确横了一道。
那段丢失的记忆,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是安先生当年留在我这里的信件。”欧律师将一个密封文件袋放在桌上,“他说,只要是您亲自来,随时可以交给您。”
单於蜚拿过,从里面拿出一张单薄的信纸。
信纸上留着一位颇负盛名的心理专家的联系方式,还有安玉心的字迹——
哥哥,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也许正面临我无法想象的困境。
但你一定不要绝望,因为活着是最美好的事。
因为在这个世界上,有你的希望与牵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