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修池刚开始没当回事儿,生意做大了,抢了一些人的风头,被一些来路不明的阴人黑一把是很正常的事情。
这么多年,关于他和他父亲的话题也没有停过,他知道自己“霍天磊的儿子”这个标签是一辈子都摘不下来的,避无可避,只能弱化。
他也秉承着自己的一贯作风,在网上正面回应,回应的重点是请不要抹杀一个有才华的人所付出的努力,他选择邵语济和关澈,和他父亲没有任何关系。
并附上邵语济当时向蒋安发送本子的邮件内容截图,以及自己多年来陆续投资新导演、新电影的总结图。
就是关澈这边让他有点担心,但人在跑行程,还全是推不了的商业活动,他也只能通过电话、视频关心一下情况。
好在关澈也没有放在心上,他说大家有眼睛都看着呢,不会人云亦云,自己的工作也没有受到什么影响。还叮嘱霍修池要认真工作。
连轴转多日,霍修池终于从这种状态里撕出一个豁口,可以休息两三天了。
霍修池第一件事情就是想买机票回宜京,又想起关澈可能也在跑行程:“关澈的行程表拿来,我看看他现在在哪。”
“替您看好了。”陈光临经过高强度工作洗礼,也找回了他助理的感觉,“小关先生今天没行程,应该在家吧。”
“他都没给我说一声呢。”霍修池自言自语,又给关澈打电话确认。
没有人接。
“算了,回去再说吧。给我定最近的航班回去。”
晚上八点,飞机落地。
霍修池让蒋安和陈光临回家休息,他自己开车回家。
他现在有一点心神不宁,刚才滑行的时候又给关澈打了一次电话,依然没有人接听。
这是关澈在没有工作的状态下不可能出现的情况。
九点,他到达小区楼下,看见自家的窗户透着光,相比其他明亮热闹的住户,自己家的要昏暗得多,和天上的月亮一种亮度,应该只开了孤独的一盏灯。
霍修池轻手轻脚打开门,密码锁发出微小的滴声,并没有在宽敞的家里传播开。
但他才刚走过玄关,脚就提到了一块揉成一团的a4纸,纸团在地上滚动,发出窸窸窣窣的响声。
坐在沙发上揉着头发的关澈猝然抬起头。
地上零星散落着十来个揉成团的稿纸,那个永远整洁的原木茶几上还随意堆放着啤酒罐,有的立着,有的从中间被狠狠捏扁了一道,无力地倒着。关澈从来没有在家喝过酒,可以说除了应酬聚餐,他滴酒不沾。
但这一切,霍修池都来不及关注——因为关澈的眼睛是肿的,而且布满红血丝。
人好像也有点浮肿,青黑色的胡茬冒出来,围着嘴唇一圈,头发因为被自己随意薅过,现在的造型很是放飞。他还没见过关澈这么邋遢的时候。
像只迷路的白兔,钻进了奶奶家的柴火灶洞,蹭了一鼻子草木灰,被主人找到的时候,一脸狼狈,连眼睛都红得不纯粹。
“霍老师…你,你怎么…”关澈很仓促地起身,下意识地开始收拾桌上的空罐子,但他因为太慌乱,反而把罐子打倒了,砰砰砰地,铝壳碰撞发出尖锐的声音。
霍修池快步走过去拉住他的胳膊,制止了他的动作:“发生什么事了?怎么搞成这样?”
关澈目光闪躲,面露歉意:“我以为你不会回来所以……”
霍修池叹了一口气,双手捏住他的脸:“我不是问你怎么把家里搞成这样。你怎么把自己搞得这么憔悴,发生了什么?”
关澈先是发了两秒的呆,随后眼神闪躲,以轻松的语气说:“没事,就是压力太大了,稿子写不出来。”
“关澈。”霍修池严肃起来,“不要用这种拙劣的借口。你撒谎一眼就能看出来。”
“我想我现在上网也能搜得出来,我也想知道为什么蒋安他们没有给我报告,”霍修池说着就要从兜里摸手机,“不过你现在站在我面前,我希望是你亲口告诉我,网上的东西我不会全信。”
果然,关澈按住了他的手背:“你还是别看了,是我拜托他们不告诉你的,网上……骂得很难听。”
“实验片被举报下架了。”他埋下头,声音沮丧,越说越低。
“下架?什么时候的事?”霍修池太阳穴一跳,“和你现在待在家里……是不是有关系?”
关澈点头:“嗯。大概三四天前吧…”
从霍修池的视角来看,关澈的胸膛起伏有些明显,似乎正在调整自己说话的情绪。
过了半分钟,他无声地呼出一口气,继续说:“这部片子我们明明标了20禁,被举报的理由是有宣扬暴力、抹黑|公务人员、部分场面过度血腥、对青少年造成不良影响……还挺多罪名的。监管人员做了下架处理,但剧情画面是合规的,没有行政、法律处罚,也就是说,我们没有任何问题。但我的商业活动还是被取消了,即使我去争取了,说这不是我的问题……”
说到这里,他还是不免带上了鼻音和哭腔,眼泪开始在眼眶打转。
终于,在他情绪面临再度崩溃,被霍修池拉进怀里抱着的时候,眼泪掉了下来,隐进霍修池肩头的布料里。
“我是想过可能有题材风险,但以前老港片也都这么演,人们也随时都在怀念当年电影事业的鼎盛与生命力,为什么到我这就不行了呢?”
“这是我人生第一次,感觉我的梦想与信仰,遭受了践踏。我这么多年坚持的,渴望的,是不被人期待的一堆废纸,就像一记打出去的网球,被人立马拍了回来。”
关澈的思绪明显是混乱的,语无伦次地发泄着自己心中的痛苦。
“如果这只是我一个人的片子,被下架了我重新改,重新来过就行了,都可以。但他们连济哥和霍导都不放过,他们什么也没做错,想拍出更好的作品,想留下更多的经验,这怎么了……他们骂得好难听。”
“……我也不想看到他们骂你。”
霍修池轻柔地拍着他的背:“不哭不哭,骂就骂吧。”
“我不…!”关澈执拗地使着性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