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1 / 2)

望明月 燕赵 5851 字 11天前

他一心急,脱口唤道:“温先生!”

前方那人的步伐一顿,回过头来,目光投在何凌山身上。那正是打量一个陌生人的眼神,漠然又带了一点漫不经心的探询,何凌山被看得十分不安,他根本分不清温鸣玉此刻神情的真伪了。

何凌山鼓起勇气,小声道:“我们见过一面。”

他本以为对方不会理会这句蹩脚的搭讪,不料温鸣玉听见后,竟转过身,问道:“是吗?什么时候?”

仅是这番简单的对话,何凌山的手心已紧张得渗出汗来。他尽量不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有任何异常:“六天前,在花路饭店。”

温鸣玉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看不出是敷衍还是真的记起了这码事。失去对方的回应,何凌山又词穷了,他正绞尽脑汁地想要找一个新话题,蓦地又听温鸣玉道:“我知道你是谁了。”

“何五少爷。”说这四个字时,温鸣玉的眼睛里又有了笑意。那笑容现在温鸣玉的脸上,宛如浮在水流上的花,刚漂过眼前,转瞬就被冲远了。何凌山曾是很熟悉对方这种神情的,现在再一次看见,他又旧梦重现似的局促起来,讷讷地垂下眼睛,轻轻应了一声。

温鸣玉朝他贴近一些,伸出一只手,声音也放低了,轻得有些暧昧:“很多人向我提起过你,幸会。”

何凌山嗅到一缕似有若无的,似苦似香的气息,这气味里仿佛掺着迷药一般,令他头晕目眩,连基本的应对都忘了。温鸣玉是故意的,何凌山难得意识到这一点,对方明知自己在他面前毫无招架之力,还要故意使出这种扰乱人心的手段,让他犯傻,好看他的笑话。

不过既然那个人想看,何凌山便会心甘情愿地扮给对方看,在眼下这个时刻,就算是被温鸣玉戏弄,他也是欢悦的。

他抬起眼睛看着温鸣玉,像是心甘情愿被驯服的动物,迟疑着抓住温鸣玉的掌心。两人短暂地一握,温鸣玉又笑了笑,要抽回手去,何凌山忽然加重力道,牢牢攥住了他。

两人的视线撞在一起,温鸣玉什么都没说,仅是对何凌山轻轻挑了一下眉,带着两人了然于心的暗示。何凌山被对方这么望着,最终是陷入了莫名的心慌意乱里,脸颊发烫,默默松开了温鸣玉的手。

寒暄的话也说完了,再谈下去未免会显得怪异。何凌山来来回回地挣扎了半晌,终于心不甘情不愿地告辞:“温先生,我还有事要忙,下次再会。”

温鸣玉点了点头,道:“请便。”

何凌山没有动,他盯着温鸣玉,执拗地重复:“再会。”

这一次温鸣玉没有说话,他勾起嘴角,对着何凌山轻轻一笑,旋即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第五十七章

温鸣玉在邑陵停留时,住的是温老先生在此安置的一处公馆。这里坐落在凤林路中心,繁华又热闹,白天是白天,夜晚依旧光鲜得像白天。因着温鸣玉在此地算是一位稀客的缘故,数日以来,公馆送走了无数拨来来去去的客人,光是许叔和打回去的门生帖,就有厚厚一大叠。

这些帖子温鸣玉向来不会过目,自从到了邑陵后,他的兴致像是变得低落了,对待什么都显得敷衍。旁人或许发觉不到这一点,却瞒不过许叔和。他虽不像堂兄,少年时就在温鸣玉身边伺候,揣测起主人的心思自有一番诀窍。但他是个心细如发的人,这几日里,他的主人每逢外出应酬,都是早早地回来,除去办公务的时间,就是待在公馆里写字看书,侍弄花草。除非是穷极无聊的时刻,温鸣玉是不会有这种闲情逸趣的。

既然无聊,为什么不回到燕南去?许叔和又想到了这个困扰了他好几天的问题,依然没有得出结论。他将厨房熬好的药检查过一遍,旋即叫来佣人,将药送到温鸣玉的房里去。这是堂兄许瀚成亲自交代过的事,对方用无可奈何又苦恼的语气对他说道:“三爷喝药时,务必要亲自站在一旁,劝他把药全部喝完,否则他是会赖账的。”

许叔和同情他的主人,但不得不硬着头皮执行堂兄的嘱托。他走上二楼,敲了敲温鸣玉卧室的门,唤道:“三爷,是我。”

得到放行后,他推开门,从佣人手里接过托盘,亲自踏进温鸣玉的房间里。夜里七点多钟,飘窗外已是夜色沉沉,细碎莹亮的星河沿着天幕一路延伸,静默又温柔地闪烁着。温鸣玉披着宽松的睡袍坐在茶几旁,上面摆了张棋盘,温鸣玉手里拈着一枚白玉棋子,翻来覆去的把玩,像是根本无心将它落下去。

许叔和向对方行了个礼,道:“三爷,该喝药了。”

“啪”的一声轻响,温鸣玉将手里的棋子按在棋盘上,随口应了一句。许叔和循声看过去,怪不得温鸣玉迟迟不落子,原来这一手直接定了江山。说来也奇怪,眼下分明是温鸣玉在与自己对弈,可棋盘上的黑白二子走的却是天差地别的路数。白子沉稳,黑子冒进,两方看似各领千秋,旗鼓相当,可是许叔和一看就明白,早在棋局开始不久,胜负就已很分明了。

他不由笑起来,对温鸣玉道:“三爷好雅兴。”

温鸣玉不置可否,也不去碰那碗热气腾腾的药,却问:“今日还有人送拜帖来吗?”

“有。”许叔和忙从身上找出一本小册子,翻到最后一页:“张督办明日上午邀您去明秋庭喝茶,晚上又有两家的酒局,您是否要过目?”

温鸣玉慢慢拾起一粒粒棋子,将它们各自安放起来,随口给了答复:“就说我身体不适,都回了。”

许叔和点点头,帮着温鸣玉一起整理。他拿起一枚白子,又抬头看看坐在对面的温鸣玉,小心翼翼地发出建议:“三爷,天气冷了,药放不得太久,您先趁热服下吧。”

温鸣玉的动作一顿,继而若无其事地说道:“知道了。”

知道是一码事,喝不喝药,又是另外一码事了。许叔和一时无计可施,直愣愣地站在温鸣玉身旁。他可不敢像堂兄那样,能够冲撞主人的威严,千方百计地逼他喝药,温鸣玉也不是小孩子,听任他哄一哄,骗一骗,就会把药喝下去。许叔和只觉自己遇到了上任以来最大的难题,硬着头皮道:“那我就等在这里,您要是喝了药,我也好替您收拾。”

温鸣玉闻言,立时向他扫来一个眼风,仿佛已经看穿了这句软弱的威胁。他往后一靠,面带微笑地道:“药太苦,我不喜欢喝,你要收拾,现在就可以动手了。”

他干脆堂堂正正地发出了抗拒,吃定许叔和拿不出更多的手段来对付自己。许叔和愁眉苦脸的,暗想这任务实在不该由自己来完成,堂兄理应托付给一位温柔漂亮的小姐,这样他的主人自然会失去许多推托的借口,哪里需要自己在这里大费唇舌。还毫无成效。

许叔和正在一边苦苦寻找着能够说服温鸣玉的理由,忽然听见花园里传来了一阵急促响亮的犬吠,这几条狼犬是公馆里的老佣人养大的,训练得很好,平日很少出声,现在这样大闹,必然是看见了什么。他不禁神情一肃,推开小阳台的门,扶在阑干边往下张望。

花园的小径待在路灯底下,倒是很明亮的。许叔和看不出有什么异常,但仍觉得不放心,他又叫来几名保镖,让他们去仔细地搜查,这才回到温鸣玉的房间,低声问:“三爷,夜深了,需要我叫几个人来在您房外守着吗?”

谁知这倒给了温鸣玉一个好机会,他和颜悦色地回应:“不必了,你去告诉下面的人,让他们都警觉一点,不要让不相干的人来打扰我的清净。”

许叔和临走前,再度不甘心地看了看那碗药,那厢温鸣玉已经在摆一副新的棋局。他叹了一口气,轻手轻脚地合拢房门,只留给他的主人一个满怀愁绪的背影。

没有多久,底下的犬吠渐渐止歇了,这个夜晚又重归于寂静。温鸣玉的新局刚起了个头,临近小阳台的门突然轻轻地响了两下,那声音极其低微,像是被一阵风拂过,温鸣玉执棋的手却应声悬在半空,他转过头,朝那里望去。

半透明的纱帘没有完全拉拢,后面隐隐约约透出一道人的影子。对方也不知道在外面站了多久,一张脸冻得毫无血色,发丝带着分明的湿意。见到温鸣玉的视线投向自己,那双明亮清透的眼睛倏然睁大了,一眨不眨地盯着他,急得像是一只被主人关在窗外的小鸟。

两人对视良久,温鸣玉才丢下了手里的棋子,向门外的人走去。那粒无辜的黑棋跌落在桌沿,没有躺稳,又咕噜噜地往下滚去,最终摔在地面上,清脆的啪嗒一声。

温鸣玉拉开阳台的门,户外的冷风立即夹杂着刺骨的水汽呼啸着朝他扑来。这样糟糕的天气,温鸣玉向来是半刻都不愿在外面停留的,他盯着眼前已经可以称作是青年的何凌山,神色不见惊喜,反而愈发冷峻,数秒后,他终于出声了:“进来。”

他的语气竟比先前更加疏离,何凌山原本就有些紧张,听见这两个字,他迈进来的动作当即迟疑了一下,一手扶着门框,眼巴巴地看着面前的人。温鸣玉见他迟迟没有动,只道:“你想在外面受冻,还要让我也来陪同吗?”

何凌山这才发现对方只穿着单薄的睡衣,他霎时有些慌了,急急地往里面钻。不料阳台的门内摆了一只花盆,他猝不及防,竟被绊了一跤,一下子失去平衡,整个人都朝温鸣玉扑过去。

温鸣玉也没想到会遭遇这样一出突然袭击,他甚至下意识地扶了对方一把。然而他似乎太过低估了何凌山的体重,或是太高估了自己的力气,无论怎样,何凌山这一摔。直接把房里的两个人都带倒在地。好在地下铺了厚厚的绒毯,温鸣玉摔得并不怎样重,反倒是何凌山,他沉甸甸地压在温鸣玉身上,一动也不动,连声音都没有了。

在眼下的这一刻,温鸣玉并没有纵容对方的耐心。他稍稍撑起身子,刚想把何凌山推开,何凌山却像是察觉到一般,发狠似的猛然施力,温鸣玉竟被他生生摁了下去,再度摔进柔软的地毯里。

他终于听见了何凌山急促的、凌乱的喘息。那青年紧紧拥着他,贴在他胸前的脸颊是冰凉的,吐息却滚热,一声比一声更重,带着发抖的颤音,紧密地传入温鸣玉耳中。房间里开着暖气,和外面的冰天雪地像是两个世界,没有多久,何凌山满身的寒雾就被捂成了水,两人相触的地方慢慢晕开一点湿意。温鸣玉两眼望着天花板,没有再动,仅是沉默地任由对方抱着。

在进门之前,何凌山曾设想过许多套说辞,等到真正见面了,他才意识到,没有用,一切的准备都是徒劳的。他嗅着满腔独属于温鸣玉的气息,拼命用脸颊在对方胸前揉蹭,但还是无法满足。自从他进门后,温鸣玉一句话都没有说,也没有给过他半点回应,他此刻的满腔热情,倒有些像是一厢情愿的独角戏了。

何凌山终于慢慢撑起身,按着温鸣玉的手臂,像是怕对方会逃跑一样,紧张地看向身下人的脸。

由于先前他的一番胡闹,温鸣玉的睡袍略微地散开了,露出了一小片结实紧致的白/皙胸膛。他仍旧很瘦,锁骨和脖颈的线条尤为清晰,优美又有力地延伸开去,看得何凌山忍不住干咽了一口暖热干燥的空气。

与这副靡丽的姿态不同的是,温鸣玉的眼睛却没有一分半点的波澜,宛如映着雪的深潭,就连倒影都十分冷清。何凌山忍了好几天,日日都来这一处打探,如今好不容易找到一个亲近对方的机会,怎样都没想到温鸣玉会用这副神情看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