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日子,无论他是偷偷去企业做临时工、扛煤气罐卖鸡蛋饼、做超市里的收银员, 甚至哪怕仅仅倒卖旧酒瓶,萧凭都能很快收到信儿, 不紧不慢地勾一勾手指动一动关系,过来搅黄他的工作。

萧凭恨他, 杨幽思瞧出来了。

以至于萧凭根本不肯用监视他的眼线、或者省事的几通电话来完成这件事,每次都打扮得衣冠楚楚,专程亲自来他面前晃悠一圈, 只是微笑,也不和他说话。

这一次,连搬砖的工作都化为泡影后,杨幽思彻底陷入绝望了。

“你站住!”赶在萧凭转身要走前,他喊停了萧凭,呼吸急促地沉默了几秒,很快咬牙问,“你是不是永远也不打算放过我了?”

听到他这个问题,萧凭很意外地回头扫了他一眼,上上下下,重新将他打量了一遍,那目光如有实质,饱含怜悯,刺得他浑身出汗,头疼欲裂,恨不能找处地缝把自己塞进去。

“当然不打算。”萧凭失声一笑,缓缓回答他,“我的心一点也不软,是你帮我成长的,谢了。十年前我总是觉得我和雷浮潮过得很好,这就够了,丝毫没意识到这段关系里,一直是他保护我居多。现在我决定尽力处处保护他,即使不清算你和我之间的账,我也不会漏过这个机会的。”

杨幽思听得眼冒金星,瞬间明白到即使眼下他放下身段道歉,恐怕也完全没有用了。

萧凭却不管他醒悟了什么,没醒悟什么,只管重新转回身,几步上了车,掉头回家。

道路金黄,万里无云,那副太阳镜萧凭并没有戴,只是放在副座上,充当雷浮潮的代表。

偶尔遇上红灯时,就侧过头来仔细看看它,视线温柔,如睹至宝。

完了。每当下意识侧过头做出这个举动的时候,萧凭一律这么觉得:完了。他爱屋及乌的程度恐怕已经没救了,这毕竟只是雷浮潮的一副太阳镜而已。

不过非常好,他期望自己能永远保持住这份心情,日日夜夜,年复一年,免得稍有松懈,让雷浮潮再受着半点委屈。

所有事情,他会越做越好,越做越努力,未来还长着呢。

红灯结束了,他踩了一脚油门,哼起了歌。

·

萧凭带着一身晨风回到家时,雷浮潮才刚刚睡醒。他的蜜月假批下来了,手头的工作告一段落了,今天是假期的第一天,难得可以睡一个没病没痛,舒舒服服的懒觉。

虽然已不是盛夏了,但阳光还是十分充足,透过窗帘投进室内,晒得雷浮潮越发懒洋洋的,头发与阳光搅在一起,一张脸半明半暗,目光朦胧柔软,看得萧凭心里雀跃,止不住地无声一笑。

回来的路上他去小别墅的花圃里折了一朵玫瑰,剪了刺,放在雷浮潮的枕头边,于是这会雷浮潮才把眼睛睁到一半,循着幽香一偏头,就撞见了这朵红玫瑰。

视野里跳进这团红色的一瞬间,雷浮潮的心脏仿佛被小猫轻轻挠了一下,不禁也微微一笑,微眯着眼睛拿眼神迅速找到了站在床边,手头散发着另一种香味的萧凭。

萧凭正在调蜂蜜水,见到他醒透了,浅浅地用勺子尖舀了一丁点绝不会呛到喉咙的量,弯腰喂到了他嘴唇边上。

雷浮潮从善如流,一口舔掉了那汪蜂蜜水,甘甜的香味马上漾满了口腔,像一记早安吻一样。

“早安。”他轻声说。

“早安。”萧凭美滋滋地回他,就好像刚刚喝到了蜂蜜的不是他雷浮潮,而是萧凭自己似的。

大概就算是自己喝到,萧凭也不会高兴成这个样子。

雷浮潮翘着嘴角还了萧凭一记正正经经的早安吻,顺势蹭了蹭他的颈窝,在他怀里赖了一小会。四唇相贴,分离,换作四目对视,萧凭忽然说:“雷哥,我想带你去个好地方。”

这话听得雷浮潮注意力一聚,残余的睡意散去了七八成,因为萧凭说话时似乎万分紧张,大半个身体都僵硬了,靠在他怀里,雷浮潮感受得很清晰。

看来是个新惊喜。

“好啊。”雷浮潮刻意没直言提问是什么样的地方,支起身体穿好拖鞋下床,抻了个懒腰,一本正经地戳了一下萧凭的鼻尖,“小太阳。”

萧凭怔了一怔,马上对他提出了反驳:“我顶多是朵向日葵。”

惹得雷浮潮哈哈大笑。

洗漱更衣、吃完早饭后,两人便按照着萧凭的计划一路往小别墅开去。路上雷浮潮渐渐注意到了他们的去向,是s市电视台旁的那条临河大道一带。

他心里一动。

他一直挺喜欢这条河的,以往在傍晚常常约萧凭来河畔散步,那些日子中的默契步伐与心无旁骛令他逐渐更加喜欢它了。

只是前些年他实在太想要一个属于自己稳定的家了,手上刚有些活钱,就迫不及待地买下了一所便宜的小公寓——那时候他的经济能力还不足以支撑他购买临河的房产。

后来腰包涨鼓,他却早已没什么心情,也没什么精力再来挑选这里的房子了。

想到这,雷浮潮不免反复看了专心开车的萧凭好几眼。萧凭尚未作出解释,他想了想,仍然没开口直问。

顺着河道前行没多久,车子拐进了一座花园小区里,将停之际,他们擦肩掠过了一大片野性热烈的鲜红色,雷浮潮下意识地扭头一望,望见车后甩远了一处栽满玫瑰花的绚烂花圃,花圃后头的二层小洋房雅致漂亮,露台很大,法式长窗,是他最喜欢的那种房子,连窗帘的颜色都符合他的心意。

“喜欢吗?”这次萧凭留意到他的眼神了,笑着问他。

雷浮潮隐约从他的语气中预感到了点什么,登时默然一愣,还没想好该怎么表达疑问,萧凭就抢先续说了下去:“那是我们的家,只不过车库在前边,停好车,我就把钥匙给你。”

我们的家,这个短句太动听了,迫使雷浮潮一时间竟然陷入了更严重的愣怔。

直到萧凭停下车,解开安全带,歪过身来捞住他的肩膀,亲了他眼角一口,才把他勾回神魂。

“走。”萧凭把话说得特别简洁,眼睛里满是笑意,拍了拍裤袋中的钥匙,给他听金属相撞的哗啦声响。听上去,里面的确不止有一把钥匙。

雷浮潮从来没觉得这种普通的声响如此悦耳过。

……

“这是最后一次搬家了。”萧凭这么说,“本来年前一见到你,我就想立刻把它送给你,可是害怕你还在气头上,不接受。而且我期望你一来到这里时,就能看见玫瑰花,一共是九十九株。”

九十九,这个数字倏地令雷浮潮回忆起多年以前萧凭埋在他怀里做出的慌张承诺了。

饶是关上车门前就得知了答案,做足了期待,这个新家仍然丁点也没有让雷浮潮失望。

比起感动,一走进这栋房子里,环视四周的每一处布置时,他更鲜明的第一感受其实是震撼。

倒不是说这里有什么过于浮夸的手笔、或者不适宜日常居住的华丽设计,而是因为,他真的很好奇萧凭是怎么做到把他的喜好与习惯记得这么一丝不差的。

连他自己也绝对做不到如此无微不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