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窈还挺意外的。
但孔群青这又是唱的哪出戏?
不等她问话,静凡大师默默与她擦身而过,连句晚安都没说就走了。
静凡大师这三日和周窈说过的话不超过三句,不过是嗯,阿弥陀佛,早。
但周窈实在是心力交猝,只能每天多把点心分给大师,一路上也是想到什么就差薛琴置办给大师送去。
算了,先放一放吧。
小胳膊把带来的所有凤窝香都堆在院子里,周窈命她送一盒给静凡大师,请他帮忙研究成分。
彼时已月上中天,小胳膊以为陛下要睡了,谁知她拿来一豆灯,竟挑灯夜战起来。
震惊!
小胳膊和小肚子趴在窗口,看周窈连夜批改奏折,一本一本耐心想法子,差点以为明天的太阳要从西边出来。
“小肚子,你说,陛下这是怎么了?是不是和静凡大师吵架了……林贵君又是怎么回事,听说被薛将军带到慈悲寺外的村子里安置了,我是不是在做梦啊……”
她揪一口小肚子手里的包子塞到嘴里问。
小肚子吓得都忘了吃:“陛下……会不会饿啊,要不要准备点夜宵。”
小胳膊:……
周窈批改奏折到清晨,她这才彻底明白,送来的奏折都是些无关痛痒的政事:“小胳膊,传信给小腿子,从明天开始,所有的奏折不必经手三位肱骨,三天一送,文武百官,一个都不能落下。”
小胳膊的天都要塌下来了,是阴天。
不会吧,太阳难道真的要升起来了?
翌日一早,静凡大师让为惠帮忙传话:“师叔说,会好好研究一下凤窝香,旅途劳顿,放高施主三天假。”
周窈也就依了他,三天都闷在三方院里,熟读静凡大师那本写满了注释的《鬼谷子》。
放她假,她就真的没来过净莲院。
静凡大师三天没见到周窈了。
这日一早,他听到门口的敲门声。
但果然如他所料,来人是小胳膊。
小胳膊朝他一笑,递上一个食盒:“大师,这是小姐差我准备的早点。”
静凡大师盯着食盒内做工略显粗糙的早点,微不可见地叹了一口气。
这些都不是她做的,他吃得出来。
“周施主近来在做什么?”
小胳膊机敏回:“小姐近来日夜翻看大师那本《鬼谷子》,夜里批改奏折到深夜,人肉眼可见的憔悴了。但就算如此,小姐也念着大师,怕斋堂的早膳不合大师的口味。”
静凡大师不语。
他应下,接过食盒回到房内,一口早膳也吃不下。
那日,林裴文让他站在窗口看,他像是被羁住,双脚挪动不得。
满室氤氲旖旎,烛火摇曳出一圈又一圈的柔情妩媚。
周窈衣衫凌乱,起身时,乳白色的里衣从肩上滑落,露出光滑幼圆的肩膀。林裴文一身若隐若现的纱衣,完美的身姿掩映在昏黄中。
他坐到周窈的身边,爬上她的床。
她暴力地压住他。
静凡后来想,室内的凤窝香的确不寻常,掺杂许多助情成分,周窈也不一定会依林裴文,她眼中的愤怒更胜过情//欲,那日她骤然离开紫地,也定什么也没发生。
但当时,他偏生看不下去。
胸口仿佛被石头堵住,喘不上气,乱红如雨,谢落心田。
林裴文顺理成章便能靠近她,他呢?
早点在嘴里越发不得下咽,他孤坐在蒲团上,窗外那棵然绽放的栀子花也谢了。
今天林贵君奉太君懿旨请周窈回宫,明天又是谁?
周窈迟早会离开慈悲寺,而他,也要回归青灯古佛的日子。
这棵栀子树,没有周窈的照料,也许再不会开花了。
岑寂的禅房了无生趣,他放下早点,看看手心,仿佛指腹还残留她耳垂的触感。
“阿弥陀佛。”他当即双手合十,却一口经也念不出。
哎,他又犯戒了。
傍晚时分,光的影渐渐散去。静凡取来笔墨纸砚,端来小凳小桌,跪坐在大成殿内。
于殿内点燃一炉净庄严香,铺案誊抄经书。
他上一次自罚誊抄经书以忏悔,还是在八年前,宫中与周窈一见,她欺辱他后,他动了杀念,嗔怒如毒侵蚀他一朝又一朝。
八个春秋过去,他再誊抄此经,心境竟大不相同。
更漏声短促,炉上三香左右持平,中间短了一个香头,烧出小莲花香的吉祥模样。
静凡大师端坐,一笔一划,字迹清朗空灵,婉若游龙。
“与佛有因,与佛有缘,佛法相缘,常乐我净。
朝念观世音,暮念观世音,念念从心起,念念不离心。”
啪嗒。
一滴汗珠不知何时从额头落下,洇在发毛的墨圈上。
周窈窈窕的身形如鬼魅纠缠着他的心绪。
菩萨……
菩提是觉,萨锤是有情。
菩萨难道不是有觉有情。
万事万物因缘而生,他与周窈的缘,会不会也是天注定。
啪嗒。
又一颗汗珠滴下来,静凡大念一句“南无阿弥陀佛”,肃清邪念。
他挥笔沾墨,点墨成文。
只要他把经书抄完……
他定能心如止水……
吱呀——
大乘殿的侧门被打开,静凡抬起头,赫然一怔,指尖抖落了笔,那一撇直直横飞出去。
幡足风飞,宝鼎珠帘缠绕飘起,叮铃复叮铃。依稀昏黄的纱幔中,周窈一身中衣走进来。
她柔指挑开帐角,揉揉惺忪的眼睛,迷糊地柔柔唤了声:“静凡?”
作者有话要说:《香典》记载,净庄严香:焚烧此香一丸,诸天众人闻之,都会在心中念佛。出自《华严经》。
静凡大师烧此香,是望清除心中杂念。
与佛有因,与佛有缘,佛法相缘,常乐我净。
朝念观世音,暮念观世音,念念从心起,念念不离心。两句出自《大正藏》观音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