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处未知之地的大殿中,朝衡正站在一个长长的卷轴前。
悬浮于大殿之中的卷轴,并未完全展开,目前展开的程度,不过几丈长。
卷轴之上,并非空白,而是一些人名与地名。
此刻,朝衡手持一根毛笔,用笔划掉了上面,关于祝知文的名字。祝知文名字的旁边,正是朝衡刚刚写下的,剥夺其神职的理由。
待朝衡将祝知文这个名字,彻底划掉之时,那个原本还泛着光的名字,彻底暗淡了下去,并未从上面消失。
下一刻,卷轴合上,笔也从宴弥的手上消失。
朝衡走出了这座大殿。
走到了围栏前,朝下方望去。
下方,是厚重的白云。
……
宴弥看着祝知文,讥笑道:“你当真以为,在我发现你已经堕魔之后,你还可以仗着山神的身份,为所欲为?”
祝知文闻言,看向宴弥,神情有点莫名。
下一刻,祝知文“呵”了一声,笑声意味不明。
宴弥也完全不介意,只是笑望着祝知文,手里的打神鞭也不再动了。
基本上,大概也就是一鞭子下去的事。
祝知文用手,抹去了自己嘴角的血。
祝知文侧头,望向了自己身边的素衣女子,目光柔情,然后伸出手,将她那捧着大肚子的一只手,握在了自己的手心里。
这个素衣女子并未有什么动作,任由祝知文握着,那双眼依旧闭着,仿佛在沉睡着一般。
祝知文再次回头,对着宴弥道:“你想听一个故事吗?”
宴弥看着祝知文。直截了当道:“不想,”
祝知文有点被噎住,却还是说道:“为什么?现在我被剥夺了神职,又没有什么能力。你这个上古饕餮,难道还怕我不成?”
“怕倒是不怕,只不过……”
宴弥翘了翘嘴角,道:“你是在等什么吗?“
祝知文闻言,皱了皱眉,道:“我不懂你是什么意思。”
宴弥无所谓的耸肩:“你已经将时间拖延到了现在,还准备拖多久?”
祝知文沉默,看着宴弥的目光闪烁不定。
然后,祝知文看到,宴弥的视线,慢慢移到了那素衣女子的肚子上,戏谑道:“难不成,等到她肚子里的孩子出生?”
宴弥的话音刚刚一落,祝知文的脸色就是一变。
“还是等到,你以这个村子的人,当作祭品,将这个村庄里的所有人,都献祭给她肚子里的孩子那时?”
宴弥的声音毫无波澜,就仿佛在说着一件很普通的事,但此话一出,却是让祝知文脸色大变。
祝知文张了张口。
在这一瞬间,他想到了否认,想到了装傻,但是他在对上宴弥那双盈着笑意的眼睛时,他猛然间意识到,在宴弥这个上古凶兽面前,所有的狡辩,都显得毫无意义,反而愚蠢。
祝知文将那已经到嘴边的话语给咽了回去,深深吸了口气,让自己那不安的心,平复了些。
祝知文睁开眼,直直地望向宴弥,神情倒也算平静,只是声音显得压抑低沉:“你都知道了什么?”
宴弥低下头,踩了踩这脚下的泥土,道:“你在这里当山神这么多年,已经将这座山,变为了一个巨大的熔炉吧?只要这个大阵一启动,那么村庄便会成为炼狱。而他们,偶将成为那个孩子的养分。”
说罢,宴弥抬头,望向了祝知文,”钟伯他说他们全村人都会死,其实这话也没有说错,但不是因为外乡人进村,而是你本就想要取他们的性命,几年?十年?二十年?三十年?反正总归不会超过百年吧。”
祝知文目光沉沉地望着宴弥,眼底已然是一片惊涛骇浪,也不说话,
“你之所以不想让人进村,只怕是担心,这个山里的情况会暴露吧?毕竟,这个世界上,懂的人还是挺多,特别是那些道门……而现在科技又这么发达,信息传播的速度又这么快。”
说到这里,宴弥还摇了摇头,道:“真是枉费那个钟伯想要守护这个村子的心意,听信了你的话,以为将我们外乡人拦在外面就行了,但其实,你早就已经在谋算着他们的性命,等时机一到,便是全村人的死期。”
祝知文听到宴弥谈起钟伯,眸光闪动了一下。
宴弥看着祝知文,道:“不过好在,在这个时候,我来了。毕竟,像我这样拥有极强正义感的人,不可能不管。”
祝知文在听到宴弥这话,神情变得古怪了几分,多少带着点无语。
上古凶兽和正义感扯上边,这简直比之前发现宴弥是在骗他还荒谬,即便是到现在,祝知文依旧认为,宴弥之所以会管他的事,是因为杀了他不犯法。
可以从他的身上,出出那口被关十万年的闷气。
宴弥倒也不在乎祝知文信不信,用着一副轻慢的口吻,道:“当然,主要是不想因为你这种东西,耽误到了拍戏的进度。”
祝知文一听到宴弥这话,眼里就禁不住浮现出了一丝怒色。
——你这种东西。
这四个回荡在祝知文的脑海中。就算他已堕魔,就算他已经剥夺神职,但他曾经也是货真价实的山神,受村里的人供奉的山神!
虽然现在一切都已经变了,但这样听到别人评价自己,祝知文还是不可抑制地浮现出些许怒气。
但这股子怒气,显得是那样无足轻重,宴弥也根本没有放在眼里。
宴弥看着祝知文,眯着眼笑道:“我现在都已经给你这么多的时间了,你那边还没有准备好吗?”
祝知文闻言,脑海中飞快闪过什么,脸色又是一变。“你做了什么?”
这时,一只迷蝶从宴弥的身后出现,再下一刻,迷蝶吐出了四个已经死去的小妖尸体,一条小蛇,一只白虎,一只野鸡,和一头龟。
宴弥看着地上的这四只小妖尸体,状若沉吟般说道:“这四个小东西,这么合在一起,看着倒是有几分眼熟。”
祝知文却没有再听宴弥的话,望着地上的那四具尸体,脸色已经是惨白一片。
他的脑海中,与这四只小妖有关的一幕幕,从他的脑海中闪过,他们都是在他还没有堕魔以前,便开始追随于他。甚至在他堕魔之后,也愿意随他堕魔。甚至,在他要将这里变为一片熔炉,需要他们付出生命,开启那四灵逆生阵,他们也没有丝毫的犹豫。
宴弥看着祝知文脸上那丝哀色,不由发出了声嗤笑,“不是你让他们去死的吗?怎么?现在看到他们的尸体,居然伤心起来了?”
说到这里,宴弥的语气徒然冷了下,“廉价的悲伤,做给谁看?”
祝知文一震,倏地望向宴弥,双眼如同一把利剑,直直地向着宴弥而去,但最终归于沉寂,道:“你说没错……”
宴弥挥了挥自己手里的鞭子,道:“还需要我给你时间吗?”
祝知文闻言,握着素衣女子的手紧了紧,神情变得坚定,突然道:“吃了我。”
祝知文这话一出,那比着双眼的素衣女子,直接张开了眼,眼睛竟是与正常人并无不同,只是冒着凶光,随即便对着祝知文张开了自己的大口,面容无比狰狞。
宴弥的打神鞭已经同时挥出,但就在要近到祝知文身前时,两人突然出现,挡在了祝知文的身前。两人虽然都睁着眼,但却是没有半分神采,如同被人控制着一样。
宴弥看到,也并没有收鞭,而是用打神鞭将两人捆绑住,给带了过。
在一个地面与两人合适的高度,宴弥松了打神鞭,两人就这样直接摔到了地上。
被摔到地上的两人,又站起,一个人拿着石头,一个人拿着刀,向着宴弥扑去。
这时,迷蝶一分为二,进入到了他们的体内。
宴弥并没有去看他们,而是看向祝知文与那个素衣女子,随即微微挑起了眉。
虽说刚刚被耽误了下,但这个素衣女子,在快要咬上祝知文肩膀时,却也跟着停了下来,那尖锐的牙齿不断抖动着,仿佛在抑制着什么。
“快,吃了我。”祝知文按着素衣女子的头,压向自己的肩膀,催促道。
然而,素衣女子口中发着嚯嚯声,却怎么也不愿意咬下,双眼竟是流下了两行血泪,配上那只有凶狠之色的双目,感觉异常怪异。
“快啊!为了我们的孩子!”祝知文看着钟伯与小姑娘都不再按照他的指示,去阻拦宴弥,再对上宴弥向他们望来的眼神,顿时急道。
素衣女子双目流着血泪,看不出有什么神志,但似乎仍旧保留着些生前的情感。
在这话传入到素衣女子的耳中后,素衣女子身体明显一僵,神情变得更为狰狞可怖,尽管没有神志,却仍旧给人一种,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的感觉。
素衣女子嘴巴已经张得极大,似乎就要这样咬下去。
可就在这时,雷光一闪,啪的一声,素衣女子的嘴下,咬了个空。
宴弥手里挥舞的打神鞭,落到了祝知文身上。
祝知文那本就是元神的身体,开始虚化,消散。
祝知文看了看自己已经开始消散的双手,眼里充满了不甘,却又无力,自言自语道:“还是晚了……千年的谋划,小心翼翼地瞒了上千年,只差一点,就差一点,结果竟然就这样败露了……命吗?这就是我们的命吗?”
清醒过来的钟伯,所看到的便是祝知文开始消散的一幕。
钟伯先是一愣,而后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竟然开始放声大笑了起来,只是这无比痛快的笑声里,带着几分悲腔。
“死了!你这个让我们家用童男童女当作祭品的邪恶山神,终于遭到报应了!我终于,终于等到了这一天了啊!”
钟伯神情宛若癫狂,仰头大吼:“我那不到五岁的弟弟啊,我那只有三岁的女儿啊……你们看到了吗?看到了吗?!”
说罢,钟伯想起了什么,几乎手脚并用地爬到小姑娘身边,将那还在昏迷中的小姑娘抱在了怀里,露出了一个似哭似笑的脸,无比激动道:“一一,你解脱了,你解脱了啊……你和你以后的孩子,都解脱了……”
说着说着,钟伯抱着小姑娘,喜极而泣般地呜咽出声。
宴弥看着钟伯,对于钟伯这话,没有半分惊诧之色。
他也并没有告诉钟伯,他的弟弟与女儿,只怕不是祝知文给吃掉的。
宴弥的视线,转望向了那个素衣女子,又瞥了眼这个素衣女子的肚子。
此刻,这个并无多少神志的素衣女子,双手穿插进了祝知文已然在飘散的神魂之中,她那僵硬的手指动了动,似乎是想要握起,想要抓住什么,可是什么都无法抓住,无法留住。
祝知文看着面前那已经不人不鬼的素衣女子,眼里全是深情,还有歉疚,伸出了那已经消散不见的手,仿若抚摸般触碰上素衣女子的脸颊,道:“以前我护不住你和你孩子,现在依旧无法护住你和孩子,现在还要独自留你面对这一切,是我没有用,我这一生,最对不住的人,就是你和孩子,对不起……如果有来生……不,我们连来生都没有啊……这样……也好……”
祝知文话音一落,身体便已经彻底化为了泡影,消散在这个天地间。
也就在祝知文消散的那一刻,那素衣女子似乎明白了什么,仰天长啸了起来,叫声嘶哑,却又无比凄厉,空气都似在震荡。
素衣女子的头发与指甲,开始疯长,向着宴弥他们激射而出。
宴弥看着那些黑发,一动不动,只是伸出手。
就在那长发将要触及宴弥之时,骤然停住,然后被震碎。
原本还在疯长的头发,竟是直接破碎到了发根处。
这个之前还长发及腰的素衣女子,就这样被宴弥给剃了光头。
素衣女子却并没有管自己的头发,也没有再用自己那疯长的指甲,攻击向宴弥。
而是跪坐在地上,用着自己的手,抚摸着自己的肚子。
素衣女子低垂着眼眸,一下又一下地,轻抚着自己那仿佛怀胎十月般的肚子,恍惚间,竟仿佛是散发着母性的光辉。
宴弥看着,神情却变得异常凝重。
因为在那素衣女子的肚皮下,开始不规则的突起,就仿佛素衣女子的肚子里,有什么东西在乱钻一样。
下一刻,一只手,一只婴儿的手,突然破开了素衣女子的肚子,那遮挡住肚皮的衣物,也在这一刻,破开了一个洞。
那只手又飞快地缩了回去。
素衣女子仿若毫无所觉,也不感觉到疼痛,依旧轻抚着自己的肚皮。
宴弥迈开腿,走向了这个素衣女子,与素衣女子,面对面而立,看向了素衣女子,肚子那处破开的洞,并没有流血,反而是一个黑洞,
只有婴儿手臂那么大。就仿佛,这个素衣女子的身体里,除了孩子,其他的什么东西都没有一样,空空荡荡的,一片漆黑。
就在宴弥盯着素衣女子肚子上这个黑洞看的时候,突然,一只眼睛出现,撞入到了宴弥的视线中。
那只眼睛,眼白为黑,瞳孔为红,就仿佛恶魔之眼,天生邪恶。
只是一眨眼,那只眼便又错开了,素衣女子肚子上的洞口,又恢复到了之前的黑。
素衣女子肚皮,那上下隆起的程度,越发剧烈了。就仿佛在那肚皮底下,有什么东西,在不安着一样。即便素衣女子的抚摸,也无法让他安定下来。
宴弥的神情已经异常凝重,然后,向着这个素衣女子,伸出了一根手指。
宴弥的手环开始发光,隐约间,似乎是有什么东西开始浮现。
而那正在飞舞的迷蝶,也变得忽明忽暗,就仿佛正在发生着某种变化一样。
宴弥薄唇微张,就在宴弥想要吐出什么字的时候,突然,一只手握住了宴弥的手腕,那手环上发出的光芒,被掩藏在了那只手的手心中。
宴弥一顿,侧头,便看到了站在自己旁边的朝衡。
“你来了啊。”宴弥道。
朝衡并没有松开自己的手,深深地看着宴弥,轻点下头,道:“恩,我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宴弥:我给你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