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烨和楚珩中午从忘世居出来,为着消食在外城逛了逛,下午又顺路去戏园子听了场戏,临近傍晚,才回到别苑。
一进门,还没坐下喝口茶歇歇脚,大白团子就从外面像炮弹一样冲了进来,直直砸进凌烨怀里,不满地控诉:“父皇出去玩却不带我!阿晏生气了!”
凌烨“嘶”了一声,稳住身形,低头看向这胆大包天的团子,“不带你?你昨晚什么时辰睡的觉?”
“……唔……”团子被问住了,气焰顿时矮了好几截,松了松抓着父皇衣衫的手。
小孩子睡得足了才能长得康健,清晏襁褓之时中过毒遭过罪,比同龄的孩子弱许多,又调又养,才让他长成现在这个白白嫩嫩的团子样。东宫衣食住行无一不细,凌烨有过命令,亥时之前必须上榻睡觉,清晏也知道。
过年松散,这几天在别苑山庄里凌烨也不太管他,团子玩得不亦乐乎,昨日午间他睡得长了些,晚上便来了精神,可劲儿地耍。清晏再小也是太子,掌事姑姑们只能哄着,不敢强行。恰好昨晚凌烨未歇在寝居,和楚珩住在了温泉室内,这一点小事底下人也不好去叨扰他。直到今早用早膳,始终没见到清晏的影子,东宫女官过来告罪,凌烨才知道这团子昨晚当夜猫子去了,这会儿还躺在床上呼呼大睡呢。
“回话。”
清晏松开了凌烨的袖子,小声说:“……子时。”
“你还知道,朕都没找你算不听话的账,你现在还敢过来反问朕没带你出去?这段时间前廷礼典都学到哪儿去了?”
楚珩在一旁听得忍不住弯唇,诚然,团子今天确实睡到了日上三竿,可凌烨原本就没打算带他出去,回来的时候,还琢磨着要不要让御厨做串糖葫芦哄一下团子,现在看来是有了别的对策。
清晏垂下脑袋,吞吞吐吐地说不出话来,前廷礼典是学了,规矩也学了,可是父皇是父皇呀。
凌烨几句话唬住了团子,睨了他一眼,和楚珩走到屏风后去换衣裳了。清晏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还是觉得亏,他想了想,待凌烨出来,便拿着书奔到坐榻前,奶声奶气地说:“父皇,儿臣今天学了父皇。”
凌烨正斟着茶,闻言“嗯”了一声,尾音上扬,是在疑问。
清晏年前就开始慢慢启蒙认字了,东宫属官近日在教他读《千字文》。他哗啦啦地翻了几页,指着上面两个字,眼睛亮亮的,说:“父皇!”
凌烨看了一眼,是“龙师火帝,鸟官人皇”一句,清晏还不太懂这句话的意思,只是认识了“皇帝”两个字。凌烨听他这讨赏的语气,就知道这团子还是惦记着今天没出去玩的事,在装乖向自己要补偿,不由觉得好笑。
他放下茶杯,道:“想吃什么?”
清晏如愿以偿,张嘴就是一大串糖,凌烨挑眉等他讲完,只择了其中一样,让御厨做了盏糖蒸酥酪给他。
团子有一点失望,但也知道不能得寸进尺,乖乖应下了。
等甜点的间隙里,清晏趴在凌烨膝头胡乱翻着书,想了想这段时间所学,又抬头看了看眼前的父皇,好奇问道:“父皇,前廷礼典里讲,太子的意思是,嗯……国之储君,是说阿晏以后也会像父皇一样成为皇帝吗?”
他稚嫩的童音一落,室内乍然寂静。下一瞬,四周侍立的所有内侍宫女扑通一声齐齐跪了下去,伏地叩首,噤若寒蝉。
清晏是唯一的皇嗣,又早早地立为了太子,皇帝待他一向恩眷隆重,因而东宫内官们并没有特意教他一些各朝各代皇子们自小就要懂的“天家生存之道”。
可谁都没有想到太子悟性倒高,学了前廷礼典,又认识了“皇帝”两个字,居然会问出这样一句话来。
太子年幼不知事,不懂得,这话是不能问的,再得宠都不可以,他在触碰帝王的逆鳞。他的一切都是父皇给的,他所倚仗的不过是父皇的宠爱,一旦失去,他将万劫不复。
东宫内官们的心都蹦到了嗓子眼上,冷汗刷地流了下来。
楚珩拿着杯盏的手微微一顿,侧头看了凌烨一眼,目光继而在清晏身上打了个转,忽而微不可察地笑了一笑,面色如常继续饮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