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珩眼神微微动了动,敛下眼睫“嗯”了一声。
凌烨知道他轻易听不进去,走上前一步,在楚珩唇上碰了碰,附耳低声道:“我害怕。”
楚珩倏然一怔,抬眸对上凌烨的目光,他心里有根弦霎时一紧,沉默片刻,再次点头说:“嗯。”
凌烨微微笑了笑,“等你回来。”
……
一晃眼过去了四五天,算算日子,楚珩应该已经到昌州怀泽城了。
他在途中偶遇了从宛州回帝都的影卫,捎了封信来。
凌烨拆开看,信笺言语不长,措辞简白,仿佛当面说给他听——途经中州正值小满,见初夏农耕,垄间麦穗饱,园中桑树壮。晌间路过一地,道旁梅黄杏肥,留一角碎银摘了来尝,可惜味酸少甘,若做成梅子杏子酱,想会别有一番风味。
沿途风光尚好,晓看天色暮看云。
最后附了一张当天中午的食单,几道菜后一一注了点评。
不好,一般,凑合。
——但每一样都有吃。
凌烨眉眼舒展,指腹抚着信笺上的墨字,眼前仿若看到了楚珩一边写信一边板脸挑剔的样子,他唇边笑意更深。
落款是他们的私印。
属楚珩也。
当初刻这四个字是楚珩选的,虽不太像正经的章字,但之于他们,确实再好、也再正经不过。
影卫是从宛州回来的,敬王的食邑江锦城就在那儿,算是他的“大本营”。
自打两年前科举改制停行卷后,宛州的世家著族就重新洗了一次牌。当初颜相身死,庆国公颜愈用“孝”字旗对颜云非落井下石不成,反倒砸了自己的脚,下了步蠢棋,灰溜溜地回家为父侍疾了。此后不久,颜老太爷病逝,皇帝追勋赐谥,遣使致哀,极尽死后哀荣。
但盛大的葬礼过后,澹川颜氏阖族守孝,凡在朝中紧要位置任职的颜家族系,皇帝未曾夺情起复一人,很快安排了其余世家的人顶上,重利在前,朝中几乎无人为颜氏发声。
更为雪上加霜的是,颜老太爷乃领治一城为地望的十六世家的宗主,澹川这片土地上所有的颜氏子弟从生下来起就最大限度地享沐祖宗功德,因而依照大胤的礼制,凡十六世家宗主去世,其族中子侄皆要居丧,依亲疏远近,长则三载,短则一年,以表尊祖敬宗。丁忧期间,澹川的嫡系子侄不能荫封,旁系亦无从参加来年的秋闱州试——下一次可就是三年后了。1
这样长的空窗期,让澹川颜氏在朝中的势力急剧萎缩,重要的场合已经很少听到颜家人的声音了。
由此也带来了宛州世族间的此消彼长。颜氏虽居十六世家之一,瘦骆驼比马大,身后仍有一些小家族追随,但宛州现在最有话语权的世家已经是望溪端氏了。
而且皇帝似乎确实对颜家颇有微词,不只是在丁忧上不留情面,从他放颜云非去北境军中镀金历练,却不给颜氏嫡支出仕的机会,到他收拾颜家身旁的簇拥,却抬举端氏和附随端氏的小家族,种种迹象都表明,皇帝在放任乃至促成澹川颜氏的衰颓。
丁忧结束不会是终点,庆国公颜愈已经可以预见到,待服丧期满,等待他的会是个空有品级而无实权的散官虚职,一族之长都如此,颜氏其他人就更不用想了。
朝堂政斗就是这样,一步棋走错,十年、二十年,甚至整个宣熙一朝都扳不回来了,或许还会延续到下一代帝王。
庆国公颜愈每日都活在懊悔中,睁眼闭眼都是大朝会上的种种,从前澹川何等风光一呼百应,如今却门庭寥落沉寂如死水。老父病逝前攥着他的手嘱咐他“家族”二字,看着如此衰落的颜氏,至死也不瞑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