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平十四年,段景思尚年幼,全家随祖父住在金陵。这件事处理得机密,是以他看漏了。
他脸色稍霁。这小童虽然行事毛躁,但识得字,且记忆惊人,好好□□,会是个好书童。但对自己的错误,又不能饶恕,心中有几分气恼。
月亮已经上来了,挂在浓密的树叶里,影影绰绰的。
“二爷。”不知何时,脑中想着的那人,也在旁边看著书了,开口打断了他的思绪。
为着磨练心智,段景思的竹屋搭得简陋,只一书房一卧房,顾蓁住那件本是杂物间改的,只有个小床,他便在自己的书房搭了个桌子,二人一同看书。
顾蓁脆生生地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段景思看了看,书上面写着:“质胜文则野。”
她手里的书是《清平山堂词话》,是前日她从自己房里翻出来的,来问他自己能不能看。
段景思喝了酒,有些头晕,想了一下才记起,这书应该是他少年时从哪个旧书摊买来的,翻了下觉得甚是无趣,都是些爱情、因果报应之类的,便丢在一边了。
既然她翻出来了,便送给了她。
这篇讲的是,一个叫李翠莲的小女子,书史百家,无所不通,可惜嘴巴不饶人,最后被夫家休了做了姑子去。
批注者便写了“质胜文则野”五个字。
段景思正色道:“这是《论语》里的话,‘质’,率真、质朴也,”但脑中即刻浮现出有个人的样子。
“那这句话是夸人的了?”顾蓁歪头瞧着段景思,眼里满是期待。
“不是,”段景思回过神来,恢复平静,“是说‘若质朴率真胜过了文饰,便有些粗野’。”
顾蓁垂下来眼,略有些失望,继续默默看著书。
段景思有些好奇,但顾蓁不说,他自来也不会多说。
顾蓁低声喃喃:“是了,李翠莲‘书史百家,无所不通’,偏还是个‘野人’。我就是再怎么读书识字,还不是一样的。”
她这几个月来,夙兴夜寐读书识字,虽得了段景思的肯定,可自己还是嫌太慢了,今天看了这句,忽的就有点沮丧起来。又想起段家对她越来越好,自己却欺骗他们,得之有愧。一时心头百感交集。
段景思听她叽叽咕咕,不知在说什么,又看她明明变了脸色,问道:“什么?”
顾蓁眨巴眨巴眼睛,段景思醉意朦胧里,分明看见了她眼睛有点红,却又见她站起来,笑着说:“没什么,我去看看水烧开了没有,咱们洗漱了,早点歇息。”说着一眼都没看旁的,急急走了出去。
等她一走,段景思酒意又涌动了下,心烦意乱起来,怎么也看不进去手里的书了,又喝了几口酒。
反复好几次,终于拿起刚才顾蓁看的那本《清平山堂话本》。没错了,这几个字是他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