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人在困苦逆境中,便特别脆弱敏感。杜宁启看见自己后,那微微的一个停顿,却大大刺伤了安然的心。
杜宁启看见自己如此落魄肮脏,分明怕自己弄脏他的衣服,脚下才会有停顿,大约是念着他们往日的情份,才会在一顿之后,继续向自己拥抱过来。
安然宁愿被杜宁启看不起,也不愿意接受杜宁启的怜悯。他再落魄沉沦,在他内心深处,还保有着那么一丝丝宁折不弯的骄傲。
于是,安然在杜宁启跑过来拥抱自己之时,退后了一步,然后转身就往外跑狂奔,他不要在这个时候看见从前的好友,他丢不起这个脸!
杜宁启见安然居然转身就往外面逃去,他又有些疑惑了,难道他认错人了?然而这个念头一闪而过,他就明白了:这人一定是安然!如果认错了人,最多站着不动,逃什么呢?
杜宁启没去想安然为什么要逃,他一边加速追了出去,一边叫道:“子慕,站住,你逃什么?”
杜宁启这一追,他身边的侍卫们便一起发动,叫道:“快拦住,别叫人逃了!”
安然刚跑到门口,就被应声而动的侍卫给当头一挡,安然还想从他们身边绕过去,两个侍卫哪里会让安然逃了,几下就把安然擒下,反剪了双臂,把身体压着跪伏在地上。
杜宁启哪里会让安然受辱,慌忙叫道:“快放开,是我朋友!”
侍卫一放,安然跳起身又要跑,早被杜宁启几个大踏步冲上去,一把揪住安然的领脖子,把他拽了回来,问道:“子慕,你逃什么?我是子瑾呀,你没认出我来?”
安然侧着脸,又抬手遮挡着脸,道:“大人认错人了。”
那清澈清扬清越的嗓音,分明就是安然的嗓音呀,唱歌那么好听,在整个洛城,杜宁启还没有听过比安然更好听的嗓音了,他怎么会认错呢?
他顾不得安然身上的腌臜和馊臭,又生怕自己一松手,安然又要跑,只转动手臂,把安然的脸拧向自己。他倒要看看,难不成真是自己认错了人?嘴里说道:“认错了?我看看!”
安然拼命抗拒着把脸转向杜宁启,拿胳膊使劲遮挡自己的脸,只一句话:“大人认错人了。”
杜宁启虽不是像纪蕴那种,打小习武练武,可也是行武出身,很轻易就把安然的胳膊压了下去。就算只看到一个污脏的侧颜,杜宁启也很肯定自己手上抓着的就是安然无疑,他失笑道:“子慕,别闹了,跟我进去,咱们好好说话。”
杜宁启扯着安然的胳膊就想往厅里走,安然却个像个小孩子似的,拿另一只手死死扒住门框,叫道:“我不认得你,我不进去!”
安然哪里扯得过杜宁启,不几下就被杜宁启扯着住厅上去。安然奋力抵抗着往外挣扎,他又是委屈,又是酸楚,还满是羞耻,心头一急,眼泪便忍不住流了下来,叫道:“子……你不要逼我!我真不认识你!”
安然这一叫,声音中不免带着几分哭腔,杜宁启这才觉得安然不愿意跟他相认叙旧,真不是跟他开玩笑,真不是闹着玩的,连忙住了手,满是疑惑地道:“你有什么难处,跟我说,在这晋江城里,还没有我管不了的事。”
安然只管背对着杜宁启,道:“放我回去。”
“回洛城?可你是配军唉,这个我办不到。”
安然无比憋屈,无比羞惭,但又不能不说:“放我回配所。”
杜宁启还想说什么,可他又找不到话可说,只得慢慢松了手,放开安然,说道:“子慕,我不强迫你,不过你要记住,不管什么事,你都可以来找我!”又加上一句:“一定要来找我!”
安然没有说话,更没有回头看一眼杜宁启,便跑了出去。他这副样子,便是在杜宁启面前多呆片刻,他都觉得难受难过。
祁所吏本要跟出去,被杜宁启叫住了,便一挥手叫自己的手下追出去,他自己十分恭谨地朝杜宁启一揖手:“司马大人请吩咐。”
杜宁启道:“那个人,你多照看着。”想着安然连自己的照顾都不肯接受,又怎么肯接受配所的特别照顾,如果自己硬要让配所对安然特别照顾,只怕倒让安然越发不自在,又改口道:“也不用特别照顾他,若他有什么需求,或他跟人发生争端,你偏向他些。你要是觉得为难,可来找我。”最后又补充道:“他若想见我,你可随时带他来,随时!”
祁所吏应着,退了出去,追上自己的手下,又带着安然返回军营配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