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明川的眼里有笑意,是程蒙从来都没有见过的深情,极浅极淡,单薄的嘴角向上扬起,勾出愉悦的弧,他的眼睛深邃而闪亮,噙着深夜里伏案苦读,突然抬头望见的漫天的星光。
他同程然在说些什么,菱形的嘴唇张合着,洁白的牙齿吻上窗外初夏最后一缕温热的光。
程然也微笑,眼睛像一道月牙。
俞明川的眼睛眨了眨,突然向程蒙这个方向的窗外看了过去。程蒙怔在原地,慌忙转身,将背贴在冰凉的墙壁上。
有同学从她身侧经过,嘻嘻哈哈地打闹。
程蒙恍了神,她靠在那里,心有时候强烈地乱跳,有时却又像死亡一样静止。笔盒笔沉甸甸地被她抱在怀里。那支笔终究成了一把剑,狠狠插在了她的胸口上。
她曾见过俞明川是如何拒绝女生的好意。在这一方面,他不近人情,他会干脆地拒绝掉她们,扔掉半路拦下递进怀里的情书,并且威胁如果再这样会告发给年级主任。他把桌子洞里的巧克力全部扔给赵西丞,这导致其他人一度以为赵西丞才是他对象,赵西丞连夜偷来广播室的喇叭,在午间操时间对着全校同学大声广播:“我,赵西丞,跟俞明川是清清白白……顺便,在这里我征婚一则……”
俞明川的冷漠无情干脆地斩断了余情,这让她们对于毕业分别并没有残留过多的牵肠挂肚。
程蒙装模作样地问过俞明川一次,为什么不接受。
俞明川慵懒地撩起眼皮,在她做错了的物理题旁边画了一个叉,说:“我只想好好学习。”
程蒙以为,俞明川真的会如此,但她忘了,在高考过后,当学习不再是他们面临的唯一难题,这个时候,为什么不能张开手臂,坦然拥抱自己喜欢的人。
程蒙一幕一幕地往前回溯着,她回忆起他和程然并肩站在她家火锅店门外的灯火下,回忆起程然捧着手机狡黠的笑意,回忆起程然迟回的夜晚。
那都是和俞明川在一起吧……
在她不知道的地方,在她刻意忽视的时候,他们已经悄无声息地走到了一起,正如她所预想的那样。
程蒙不知道是怎么回家的。
她浑浑噩噩,再次穿过红色塑胶跑道。在这里她洒过无数汗水,但没掉过一次眼泪,这次也一样,她的眼眶是干涩的。她幽灵似的在学校飘荡,一道闪电沉重地击打在她心中荒芜的空地上,那里只有她一个人,她默立着,像一棵吸引雷电的孤独的树。
回到家后,程蒙将那只笔,扔进了抽屉里某个看不见的角落。
她用自己都没有想到的冷静处理着这次打击。她沉默地做题,记了一本又一本错题,翻坏了高中英语书后附的单词表。在高考前最后一周在家自习的时间里,她每天稳定学习十二个小时,除了吃饭和睡觉,就是做题,除此之外什么都不想。她用强大的意志力将自己的大脑锻炼成一架精密仪器,摒弃所有杂念,只要输入题目,就能立刻得出准确无误的答案。
终于,在六月最炎热的那两天,他们迎来了人生里第一场隆重的考试。
杜凤和程国强比他们还要忙碌紧张。他们关了火锅店,用红纸贴在门外——“女儿高考,本店关门两天”,开着他们载货的面包车,送程蒙和程然去考场,然后在酷热的太阳下苦等几个小时,一直等到她们出来。
高考成绩在半个月后出来了。
俞明川毫无悬念的全校第一。
他不是状元,在市里排名第三,这个成绩足够他进入任何大学,挑选任何喜欢的专业,而不用费劲地去应付那些铺天盖地的记者。
俞建州打来了电话,他用某某某发来贺电的官方口吻对刘元峰这三年来的教诲给予赞扬。刘元峰受宠若惊,忙说应该的应该的,虽然不是状元,但也是响当当的探花郎了。刘元峰刚挂了电话,校长便找了来,说教育局有一个空差,要不要过去试试。刘元峰松了口气,他就知道,成年人之间,握过手,就是一次约定。
承蒙幸运女神垂青,程蒙超常发挥,在经受了失恋的巨大打击后依然考出了高中三年最好成绩,全年级前十,语文全校第一,英语和数学名列前茅,甚至连她最恐惧的理综也考了270分。这个分数足够她上省里最好的大学,但再往上,能否顺利进入t大,便要看幸运女神究竟垂青了多少人。
程蒙没有为了俞明川填报t大,而是冒险报了j大的生物制药。
如果人生一定要冒一次险,那么她要为了自己,而不是其他任何人。
程蒙高考的喜悦因为程然的失利淡化了许多。程然发挥平平,她高考成绩和雅思成绩都不算理想,仅仅勉强满足申请条件。
杜凤找了几次副校长,总算将平时成绩拔高了一点,稍稍在申请材料上增加了一点闪光点。程然申请了冬季入学,也就是第二年的二月份,比正常入学的同龄人晚了半年。
杜凤不屈服地安慰着程然和自己,她说:“晚半年入学也没什么,虽然学校排名一般,但是国外重视素质教育,能学到更多知识。”
可程然还是在家里大哭了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