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程蒙回了趟家,在新房子的大客厅里抱着笔记本电脑不停地打着国际长途电话,办退款手续。
杜凤在一旁闷闷不乐,她拿着抹布到处擦拭,时不时回头偷看程蒙的表情,一会儿说:“程蒙,你打这个长途电话贵不贵呀?”一会儿又说:“程蒙,你也没留过学,你说的英文他们听得懂吗?会不会弄错了?”
“程蒙,”杜凤最后说:“你打电话让程然办吧,她人在国外,这些事儿总比你清楚。”
程蒙本就心情烦闷,杜凤不断催促让她急了,她沉下脸,冷冷地说:“她要是愿意帮这个忙,您跟爸爸现在已经坐上去美国的飞机了。”
她噼里啪啦地按照话筒里的指示音拨数字键,程然怎么可能办呢?什么事情到她跟前,都只有往外推的份。她不信程然给杜凤编的那一箩筐签证办不下来的理由,程然只是不希望他们来罢了。她挂了最后一个电话,用黑色水性笔在打印好的白纸上划掉最后一项——一个外国旅行社的名字。
“退完了。”程蒙说。
“哦。”杜凤站在一边,手里抓着一块抹布,看了看程蒙,继而转过身去,对着那面能发光的柜子擦了又擦。
“这段时间留意一下您银行卡,应该会有退款短信进来。”
“哦。”杜凤放下抹布,去房间找她的老年机。杜凤的眼睛不太好,近处的字一片模糊。程蒙劝她好几次,去医院配一副老花镜,可杜凤说什么都不肯,她说自己眼睛好着呢,戴不管什么眼睛。
杜凤眯着眼睛读短信,又问程蒙:“没你说的那什么退款消息来呀。”
“要再等等,没这么快。”程蒙解释道。
“哦。”杜凤脸上写满了失望。她冲着手机嘀嘀咕咕,“这些外国酒店,他们是不是骗我钱了?”
“不会。”程蒙从手提包里拿出一张国内旅行社的宣传册。她将册子递给杜凤,说:“妈,如果国庆想跟爸爸出去玩的话,可以跟我说一声,我帮你们报一个团,也不贵,两个人加起来也就几千块钱。”
杜凤看着程蒙递来的册子愣了愣。她放下手机,又两手对着搓了搓,擦掉手背上的汗渍。她接了过去,认真地打开看。如果一定要问她,是否也曾后悔过这两个女儿她选择偏爱了另一个,以她固执刚硬的性格,她一定不会说真话。
“你实验室现在钱给的多了吗?”
“没有。”
“没有?”杜凤说:“你每天在你那个实验室里加班加点,结果也没见多拿着点钱。”
“实验室现在经费挺紧张的。”
杜凤便说:“你年纪也不小了,也不知道存钱,有多少钱就花多少钱,整天就这么混日子吗?几千块钱还不多?抵得上你一个月的工资了,你想喝一个月的东北风去?”说着她啪地一声将宣传册掷在了桌上,没好气地说:“没必要花这个冤枉钱,你爸爸跟我,哪儿也不想去!”
程蒙看着那册皱起来了的宣传册,觉得莫名的疲惫。她突然不想跟杜凤、跟程然继续这漫长的置气,什么偏心不偏心,什么疼爱不疼爱,她彻底厌烦这种不断吞噬她的负面情绪,继而生出一丝对自己、对母亲和妹妹的怜悯。她淡淡地说:“好,妈,您不愿意去就算了吧。我实验室还有事,先回去了。”
“等等,”程蒙拎包离开。快到了门口,杜凤突然将她叫住了。杜凤顿了顿,说:“你,你周末回不回来吃饭?”
程蒙便说:“我周末也在实验室。”
*
周五晚上,俞明川的飞机到w市,程蒙坐出租车去了俞明川的公寓找他。俞明川的公寓地址长而拗口,程蒙以为过了这么久,她一定会忘,可没想到的是,她不仅忘不了,甚至一闭上眼,鼻腔里甚至便能再次闻到那天浓重酒精气息间透出的沉香。
俞明川的公寓电梯入户,没有门禁卡进不了小区,程蒙在小区外等了好一会儿,门卫见夜里风冷,而她又是一个普通的小姑娘,于是给她开了门,让她在车库等等。
程蒙掏出手机,思忖突然跑到俞明川家中是否不合时宜,但她已经等一周了,今天她太想见到俞明川。她给俞明川发了短信,但一直没有恢复,拨了电话,手机也始终是忙音,“嘟嘟……嘟嘟……”
夏天眨眼便过完了,夜里秋风泛着凉,大片大片的梧桐树树叶黄灿灿地洒落在地上。俞明川的车库里空荡荡的,漂浮着灰尘的和汽油的味道。
她不知道这是否在暗示她应该自觉地回去,但是她不想回去。她缩在角落站着,又等了许久,车库外传来了发动机声,一辆黑色轿车的大探照灯照射了进来,照得程蒙眼睛睁不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