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场所有人中,只有绍布和李舒面色同时一变。
绍布与白欢喜在门口探头探脑,此时忽然抓住了自己的脑袋。他那张布满黑色斑纹的脸上全是露骨的恐惧,双目圆睁,紧紧抠住自己的头发,忽然跪倒在地。
栾秋同时察觉李舒在颤抖。李舒无意识地握住他的手,睁大了眼睛。栾秋立刻感受到他正处于极度的惊骇之中,浑身战栗。
“肉鼎……”李舒模糊地说。
“什么?”栾秋听不清楚。
狂风以曲青君和曲天阳为中心卷了起来,仿佛有什么巨大的无形之物在室内膨胀,碎石簌簌落下。
“你的二师父在给曲天阳传功!”李舒在栾秋耳边大吼,“她在做曲天阳对我和绍布做过的事情!!!”
曲天阳在这一刻确实想起了李舒。
石床上的李舒,怯怯对长老们亮出掌心后笑着的李舒,被握住掌心后笑容逐渐变得惊惧的李舒。
李舒就是他找到的最好的“无垢之身”,最好的练功材料。
曲天阳见过绍布和李舒因为极度的痛苦而在石室中翻滚。稚龄的孩子求死一般以头抢地,眼泪鼻涕糊了一脸,后来连哀求都发不出声,只能抓住长老们的衣角,用最后一点儿力气跪地恳求。
“为了成大业,吃一点儿苦是正常的。”曲天阳这样对李舒说过。
但他没想过是这样的“苦”——从丹田爆裂出来的疼痛胜过他一生经历过的所有。“神光诀”和“明王镜”一样,都可通过手心的劳宫穴传功,那是最为直接、简单的方式。“神光诀”功力涌入曲天阳手心时,他手臂有一瞬间失去了知觉。
紧接着仿佛□□从手臂骨头处逐寸炸开,他放声嘶吼,近乎失声。庞大得令他也畏惧的痛苦吞没了他所有的感知,半边身体毫无知觉,仿佛不被自己控制。
体内的“明王镜”被“神光诀”引发了巨浪。外人内力带来的痛,令“明王镜”不得不抽空丹田所有力量用来抵挡。曲天阳瞬间被空空如也的丹田吓了一跳:他几乎以为自己失去了所有内力。
但没等他反应过来,接二连三的爆裂席卷全身。“明王镜”和“神光诀”两股大力正以他的躯体为战场,痛快鏖战。
煎熬与剧痛让曲天阳失去了对自己身体的控制力。从曲青君按住他的劳宫穴彻底释放内力,到曲天阳虚弱出掌把曲青君击飞,一切不过只发生在瞬间。
然而曲天阳双目赤红,□□流水,摇摇晃晃,如同与身体的裂痛、失控已经僵持一辈子。
他脑中什么都没有想,没有后悔,没有愤怒。求生的本能让他只剩下一个念头:必须立刻压制体内的“神光诀”。
曲青君撞在墙上,腹上还插着那把剑。她来到金羌,已做好一命换一命的打算,此时跌在地上,虚弱地看着失禁的曲天阳发出笑声。
“你一定没想到……我的‘神光诀’已经练到第九重。我不必学你那些恶毒法子……”她笑得满足而疯狂,“尝尝吧大哥!九重的‘神光诀’,九重的‘明王镜’,你撑得住吗?”
李舒和栾秋从通道中爬出,迅速掠到曲青君身前。李舒肩头有伤,只能单手御敌,栾秋则站在他身边,两人如同一体,成为保护曲青君的盾牌。
然而曲天阳并不打算吸收曲青君的内力。
他要一些更纯净的、层级更低的“神光诀”或者“明王镜”,可以如溪流般引导体内乱窜的内力。
也就是说,他需要几个苦炼门的低级弟子。
即便受了伤,即便处于激荡之中,仍无人敢轻易靠近曲天阳。他须发被气流鼓起,鼻孔流血,双目赤红如同恶鬼,然而每踏出一步,便仿佛搅动天地气息。完全爆发的“明王镜”第九重,让他有如鬼魅也如神佛,石块被踏碎,连落地的破天枪也被他狠狠折断。
曲天阳茫然焦灼地四顾,寻找他的目标。
他忽然看到了一双熟悉的眼睛。
那是任蔷的眼睛,明亮、温柔,总是崇敬而认真地注视他。
但如今那双眼睛里充满了愤恨与难以置信。
“爹爹……”身披苦炼门弟子衣裳的曲洱摘下了兜帽。
曲天阳苦恼而吃力地辨认。他看到了曲洱的佩剑。
他的儿子。他那懦弱、爱哭、不适合练武的儿子,据李舒所说,一直乖乖地依照自己曾经的叮嘱,日复一日地修炼无用的剑招。
曲天阳无暇思考曲洱为什么出现在这里,他在认出曲洱的瞬间便改变了主意,手骨咔咔地响,忽然间如利爪般抓向曲洱!
飞窜出去的身影像一条试图吞噬猎物的蛇!
谢长春与于笙被曲天阳的狂态震惊,两人出剑阻拦时,曲天阳的手爪已经落到曲洱面前。
是不认得曲天阳,也没有被往事冲击过的曲渺渺扑倒了曲洱。
她练武才疏疏几年,也没有什么天赋,唯有被绍布抓走之后,日日夜夜在四郎峰爬山、打猎充当练习,反应竟比震愕中的师兄师姐更快。
曲天阳抓空了,愤怒令他无法自持,立刻转移目标朝曲渺渺攻去。
两把蟒心剑一左一右,刺入他的侧腹。
然而他已经捏住了一个人的头骨。
灰白色的头发在曲天阳指缝里野草一样冒出来。
在比呼吸还要短促的瞬间里,绍布扑到了曲渺渺身上。他张开双臂,像大鹰保护自己的孩子一样将曲渺渺和曲洱护在身下。
他的头骨随即在曲天阳手中裂开,半句“妹妹”也未能说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