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下午,祝安从事情发生的时候就一直在医院等着冯问蓝。
后来看见孟斯礼带她离开,稍微放心了一点,却没想到没多久就听说她哭晕过去的消息,赶紧请了个假,赶去警察局附近的医院看她。
到的时候,冯问蓝还在不停地哭。
祝安一看她这样,心也揪了起来,没打算说一些“节哀顺变”之类的话,只走过去,心疼地抱住她。
这种时候,除非人能死而复生,否则任何安慰的话都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谁知道冯问蓝一看见她,就好像看见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她立马抓住祝安的手,哭着问:“小祝姐姐,今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我妈妈会突然跳楼,为什么?”
祝安害怕冯问蓝经受不住第二次打击,所以原本是不准备告诉她的。
可是她一直哭,一直哭,哭得祝安最后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她所有的事,先问道:“你知道你爸妈要离婚的事吗?”
“离……婚?”一听这个词,冯问蓝止住了哭。
见状,祝安心里有数了。
她尽量弱化自己的情绪,继续道:“今天下午两三点左右,你爸爸带着离婚协议书来找你妈妈。没一会儿,又来了一个之前没见过的女人。进了病房以后,她先是哭,说你妈妈明明早就答应了要离婚,却故意出车祸一直拖着不签字,现在她已经怀孕了,是不是要拖到她把孩子生下来才愿意签字。后来你爸爸把那女人带走了,没有再回来。再后来……”
祝安每多说一个字,冯问蓝脸上的血色就失去一丝。
到最后,她的脸色已经苍白得如同床上的被套,浑身控制不住地发抖,不敢相信道:“你是说,我爸……”
冯问蓝没有说完这话。
之前她一直没有细想过的奇怪之处突然间有了答案。
在她的印象里,冯宏强一直很爱程蓝。
不管他的工作有多忙,每天晚上一定会回家吃饭。可是,这一次程蓝住院,冯宏强来医院的次数屈指可数。
她还以为冯宏强是真的在出差,原来……原来是因为有别的人要陪。
难怪他今天到现在为止都没有出现。
祝安握着她的手加重了几分力度:“其实,你妈妈有抑郁症。当初俞奶奶……不对,应该叫孙奶奶才对,当初你妈妈刚住院,第一次尝试自杀的时候,是孙奶奶把她救了下来,还特意换到了和你妈妈同一间病房,又害怕家里人反对,所以换了个假名字。虽然你妈妈一直都有在积极治疗,不过效果不是太理想。也许,也许现在这样对她来说也是一种解脱呢。”
冯问蓝听不见后面的话了。
她设想了无数种程蓝自杀的可能性,唯独没有想过会是这种。
那个时候的程蓝该有多绝望,该有多厌恶这个世界,才会选择以这样的方式结束自己的生命,连一秒都不想再多待。
走到病床边后,冯亦程没有说话,安静地把冯问蓝搂进怀里。
这是他成年之后第一次这样抱她。
冯问蓝知道是冯亦程来了。
她没有抬头,眼睛依然失焦地望着虚无的空气,语气很平静,平静地陈述着事实:“哥,是我害死了妈妈。”
来的路上,冯亦程已经和当时勘察现场的警察沟通过了,了解清楚了整件事的经过,包括程蓝跳楼的原因。
他知道冯问蓝在自责什么,摸了摸她的头:“别乱想。这件事和你没有任何关系,不是你的错。”
“是我的错。是我的错。”
冯问蓝低着头,眼神空洞无物,好像她现在留在这世上的只剩这一具身躯。
她像是在回答冯亦程,又像是在喃喃自语:“如果我今天一早就去了医院,一直守在她的身边,她就不会被冯宏强还有他的小三欺负了,更不会跳楼了。你说我明明三天两头就往医院跑,为什么就没有发现她得了抑郁症呢。老天爷是不是在惩罚我的不专心。如果时光可以倒流,我一定不会再三心二意,一定会好好照顾她。”
窗边,向来是众星捧月般存在的男人,这会儿却如同一道影子,再也没有得到她的半点关注。
听了这话,他那双黯淡无光的眼睛又往下沉了几分,像是湖底永远打捞不起来的月亮。
冯亦程只有心疼。
他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轻轻拍着冯问蓝的后背,像小时候哄她睡觉一样:“你累了,先睡一觉,有什么等明天再说。”
冯问蓝知道,冯亦程以为她说这些话是因为现在伤痛过了头。
只有她自己心里最清楚,她现在有多清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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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其他亲戚陆陆续续赶了过来。
除了刚开始的情绪崩溃,接下来的几天,冯问蓝的情绪一直很稳定。
她帮着安抚家里的老人,帮着处理程蓝的后事,帮着冯亦程接待来吃白事饭的亲朋好友们,也帮着用扫帚赶走了跪在程蓝遗照前哭着求她原谅的冯宏强。
直到程蓝火化、下葬,冯问蓝都没有再掉过一滴眼泪。
葬礼举行完的时候,已经快中午。
盛夏的日头正烈,仿佛能将人像冰淇淋似的烤化。
冯问蓝走在人潮最末端。
在快要走出墓园之际,她的脚步蓦地一顿,隔着人群,看见了孟斯礼。
他穿着一身黑色西装,但在这个几乎只有黑白两种色彩的地方依然显得格格不入,不知来了有多久。
冯问蓝不自觉地握紧双手。
她知道,这几天孟斯礼一直默默地陪在她的身边,却不知道现在应该如何面对他。
因为一看见他的脸,那股好不容易才抑制下去的悔恨又会喷薄而出,将她吞没。
她后悔那一天任性地跑出去和他玩,后悔错过了医院的电话,后悔没有在程蓝最需要她的时候陪在程蓝的身边。
从孟斯礼身边路过的时候,冯问蓝脚步未停,只用从未有过的冷静口吻,轻轻地对他说了一句:“你走吧,以后别来找我了。”
而后,她头也不回地继续朝前走。
本来冯问蓝下定决心不再看他。
可是,坐上车以后,她没有忍住,还是看了眼后视镜。
镜子里,孟斯礼还站在原地,安静地望着她离开的方向,一直到她消失。
那一瞬间,冯问蓝的眼泪夺眶而出。
坐在她身边的老人家见状,连忙把她拥进怀里,哄道:“蓝蓝,搬过来和外婆住一段时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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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之后,冯问蓝没有再回过别墅,一直住在外婆家。
蒋真隔三差五就去看她。
只不过每次去的时候,她都在睡觉,连饭都不怎么吃。
成天窝在房间里就是冯问蓝这段时间的生活。
她倒不是故意闹绝食,单纯吃不下东西,对其他事也提不起劲,只想睡觉。因为只有在梦里,她才可以再看程蓝一面。
一开始,蒋真以为这是正常的,没有放在心上。
直到有一天,她又来找冯问蓝,推开门,看见她和往常一样,又在睡,可床头柜上不知什么时候多出一瓶安眠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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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问蓝是被蒋真的哭声吵醒的。
她的眼皮还有点沉,喉咙也有点痛,虚弱道:“我还没死呢,你怎么哭成这样。”
听见这声音,蒋真还以为自己幻听了。
她立马扑到病床边,见冯问蓝是真的醒来,又哭又笑道:“谢天谢地,你终于醒了,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冯亦程也走了过来。
冯问蓝说了句“还好”:“我想喝水。”
蒋真又赶紧喂她喝水。
干涸的喉咙得到滋润,冯问蓝终于舒服了一点。
在冯亦程的帮助下,她坐起身,盯着蒋真看了一会儿,奇怪道:“不过咱俩不是一起吃的那野生菌火锅吗,怎么你没事啊?你什么时候身体变得这么强壮了。”
“野生菌火锅?”蒋真抹眼泪的手一顿,不解地看了眼冯亦程。
冯问蓝没有察觉蒋真的异样。
她左右看了看,没看见想见的人,冲冯亦程问道:“哥,爸呢。他女儿都食物中毒了,他怎么也不来看看啊。”
一听这话,蒋真彻底懵了。
冯亦程也神色微变。
好在他很快镇定下来,如常回道:“堵在路上了,应该快来了。我去打电话问问,顺便再找医生来看一下。”
冯问蓝挥了挥手:“去吧去吧。”
急诊科医生以及神经内科医生在简单为冯问蓝做了一些检查后,和冯亦程一起走出病房。
神经内科医生先说话:“初步诊断,你妹妹过量吞服安眠药是因为对母亲的愧疚感太重,所以无意识地做出一些自我伤害的行为来惩罚自己。不过现在来看,她应该是丢失了部分记忆。但这种失忆又和普通的失忆不太一样。简单来说,这是一种身体的自我保护机制,大脑为了保护患者,选择性删除了造成痛苦的那部分记忆,并且编了一个新故事取代,这样患者才能活下去。”
冯亦程听着医生的话,视线却一直落在病房里。
冯问蓝正躺在病床上和蒋真聊天。
这一个月以来的负面情绪已经快拖垮她的身体,整个人消瘦了一大圈,连最小号的病号服穿在身上都显得空荡荡。
但脸上总算有了笑容。
直到医生说完,冯亦程才收回视线。
他沉默了片刻后,问道:“她恢复记忆的可能性有多大。”
“这个确实不好说,还得看患者的状态。”
医生知道冯问蓝这次住院的原因,也知道冯亦程这么问是不希望她恢复记忆。
而就目前的情况来看,失忆对她确实是件好事,现在也不是恢复记忆的最好时机。
医生理解道:“如果你们想要她一直这样下去,平时就得多注意了。现在她的记忆里,母亲是车祸去世,她住院是因为食物中毒,你们的家庭也没出任何问题,所以你们别表现得和以前不一样,也尽量别提和那段记忆有关的事,别让她靠近相关的地点,这样她或许一辈子都想不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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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问蓝正在和蒋真讨论出院以后她们到底是应该抓紧时间学车,还是先玩完这个暑假再说。
见冯亦程回来了,她先暂停了和蒋真的讨论,迫不及待地问道:“医生怎么说,我应该没事了吧,什么时候可以出院?”
冯亦程还在想医生的话。
办完葬礼以后,他见冯问蓝除了比之前安静,其他一切正常,还以为她的状态在慢慢好转,没想到她是生病了,心理上的病。
冯亦程想抱她。
但抱她的手最终变成捏她脸,冷哼道:“这么想出院,当初怎么不知道管住你这张嘴?”
这力道一点儿不比平时轻。
冯问蓝疼得直拍他的手,哇哇大叫道:“有你这么对病人的吗!你还是我哥……”
她本来是打算好好控诉冯亦程一番,可话没说完,便被一阵哭声打断。
蒋真又在一旁哭得稀里哗啦。
冯问蓝人都傻了:“宝,被捏脸的不是我吗,你怎么哭得这么伤心。”
蒋真摇了摇头,什么也没说,只扑上去抱住冯问蓝。
冯问蓝被她的反常弄得一头雾水,心想她应该是还在庆幸她脱离危险,于是反手抱住她。
她想安慰蒋真两句,余光却瞥见门外走过一道陌生身影。
腕间的黑色佛珠一闪而过。
冯问蓝觉得有点眼熟,但最终没有想起来在哪里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