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郡点点头,走到周晋身旁,抬手帮他理了理肩头不够齐整的地方。
少年身形瘦高,看上去只比严郡矮半个头。
他看着镜子里站在一身黑衬衫黑西裤的严郡身边的自己,突然觉得,这样他们也算是相配的人了。
“去换衣服,”严郡嘱咐,“然后去看看你的狗。”
“我的?”“以后就是你的了。”
严郡在他背上轻轻推了一下催他抓紧时间,说道。
周晋有些抗拒地站在那几步开外的地方,看那个小小的生命亲昵地用头顶去蹭严郡的手。
他被两种强烈的情绪撕扯着,小狗的可爱乖巧让他本能地心生怜惜,但它的模样让他克制不住地一遍遍回想那些黑暗的记忆,他一点都不想亲近这个生命。
周晋不清楚是自己在排斥它,还是它在排斥自己。
但这条狗的确很畏惧他。
周晋听过一个说法,说这些动物有着先天的敏感,它们会本能地远离那些沾染着它们同伴的血腥味的人类,将他们认作是凶手和敌人。
周晋讽刺地想,但你不知道我才是救你同伴的人,我为了救它而沾染它的血,在它被所有人背弃遗忘的时候,我为它的死而痛心。
幼犬不明白这些,它像是一个极端单纯无知的审判者,武断地给周晋定了死罪。
严郡任由他这样站得远远地旁观,和那小狗玩了一阵,突然抱起它,毫无预兆地把它塞进了周晋的臂弯中。
周晋生硬地托着小动物,两者都显得抗拒。
幼崽在他怀里不安地挣动,险些摔到地上,严郡在旁边护了一下,不由分说地指令道:“安抚它。”
“我不用狗,我养不活它。”
周晋梗着脖子坚持。
“你必须养它,”严郡看着他的眼睛,不带一点温度,“我说过,今天开始,它是你的狗。”
周晋维持着一样的姿势和他僵持,直到严郡漠然地放开手,小狗挣了两下就很快就要掉出周晋的怀抱,他终于妥协地捞住它,十分勉强地在小狗轻软的绒毛上轻抚。
过了一会儿,大概是发现这个危险动物并不会害它,幼犬终于安分下来,乖顺地趴俯着,尽管它的眼睛还是惊觉地睁着,而周晋能感觉到,它的脊背因为紧张而绷紧。
“你和我说过那条狗的事,”严郡在旁边沙发坐下,不知什么时候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正慵懒地品咂,“我没记错的话,就是这个品种吧?”“是。”
周晋一点也不意外他会这样问。
严郡做的每一件事都极尽考究,也极尽残忍,对这一点,他早已经了然于胸了。
“知道为什么吗?”“你想以毒攻毒,让我不再去想以前的事。”
周晋笑了笑,用一种讽刺的语气回答。
与其说是回答,不如说是在发泄心底一种报复的冲动。
“我还没有那么无聊。”
严郡仰头喝尽那杯酒,又给自己续了一杯。
“你喜欢它。”
他笃定地指出。
周晋没有反驳的余地,他最清楚严郡说得是事实。
“我们俩刚见面的时候,你说你没有爱的东西,我当时和你说,那样是最可悲的,因为那样——”“——那样我所做的一切,都只是动物本能而已。”
周晋接道。
严郡递给他赞许的眼神:“赌场上那么多的人在疯狂之后倾家荡产、走向穷途末路,用最凶狠的方式对待自己,对待身边的人,因为他们放弃了去爱,凭本能活着——你父亲也是其中之一。
我推你走上的这条路是凶险的,还充斥着数不清的诱惑。
即使有我、即使你天生缺少物欲,也不可能丝毫不受影响,我训练你成为我的武器,但也更希望在这件事结束以后,你会比从前活得更好。”
周晋看着严郡情感丰富的双眼,有生以来头一次感受到心念的摇荡:那是一种抛却激情驱使的、纯粹的安定和依赖,是他从未对严郡之外的第二个人有过的感觉。
严郡指指周晋怀里的小狗——它现在已经放松了下来,闭着眼睛兀自享受少年怀抱里的温暖,他继续说道:“你要把它养大,并且即使知道它有一天会离开你、会用死亡这种最极端的方式刺伤你,你也要爱它。
因为要有勇气去战斗,就要先有勇气去面对自己的爱。”
第13章
不知为什么,严郡语气平和,但他说的这番话,在周晋的心里,却好像有千钧之重。
他觉得自己迫切地想要向严郡追问——或说是确认——些什么,但思绪纷乱找不到重心,那许许多多的话全都堵在胸口,一句也讲不出来。
他们沉默地对坐了一会儿,直到严郡放下酒杯站起身,轻松道:“今天不训练了,去准备准备,我带你出门。”
周晋一愣,下意识地指着狗问:“要带它吗?”严郡看看熟睡的小动物,笑起来。
“随你,它是你的宠物。”
他说。
严郡驱车带周晋去了撒伯龙尼埃湾。
那是梅菲斯特城附近唯一一个至今仍没有被开发成商业港口的海湾。
传说得以保留的缘由是因为那里曾显示神迹:在许多年前的某个傍晚时分,太阳沉入水中,海上浮现出星河般奇异而灿烂的图案,据说后来有人研究发现,这个图案的正圆形轮廓中,包含了二分之一个宇宙,和二分之一个深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