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晋无所事事,坐在一楼的小型吧台旁数严郡酒柜里的藏酒,这些“财产”的主人现在正在他旁边自斟自酌,手指扣着杯沿,杯里盛着半杯黑金,还一面翻看着大本的资料。
严郡偶尔拿笔在稿纸上演算,字迹整齐锋利,很漂亮,可惜周晋一点也看不懂。
晚餐吃了嫩牛肉,百里香那浓缩柠檬汁似的气味还似有若无地飘荡在室内。
“无聊就自己到我的书架里找书看。”
严郡打发他。
周晋这时候看书的心思也没有,但他带着一种莫名的叛逆之情从命了。
严郡会特意给他挑一些汉语译本,但自己的书柜上则大多是原文:英语和法语居多,德语的稍微少一些。”
每每想到这个细节,周晋就觉得好笑:其实在梅菲斯特长大,又混迹在各种社交场合讨生活,每天耳濡目染,他的语言能力未必比严郡要差。
他在书柜前逡巡了一下,鬼使神差地挑出那本《大莫纳》。
——尽管严郡下午讲的故事,他听完其实没什么兴趣。
拿来随手翻了几页,果然让周晋觉得乏味。
但好歹把时间消磨过去了。
严郡把资料按顺序理好,整整齐齐地放在桌台一角,端起酒杯准备离开。
出乎周晋意料地,他用一种难得的亲近语气对他道:“我只是给你提供一些方案,在赌桌上,你还可以信任你自己的选择。”
他脸上带着柔和的笑意,这样笑着的时候,他的面容是那样让人喜爱。
“阿晋,不要担心犯错,”他说,“就算搞砸了,还有我呢。”
周晋辗转难眠。
两点多的时候,他听到外面有响声,就跟出来察看。
偏厅的夜灯亮着,气若游丝地放出光来。
严郡靠在沙发上,面前桌上放着安眠药,还有酒,夜灯把他的影子模模糊糊地投射到地上。
他穿着深蓝色的绸质睡衣,用手揉捏眉心,在灯下显得单薄。
周晋没出声,在幽暗无光的走廊上看他吃下三粒安眠药,喝掉满满一杯黑金,就着沙发躺下。
从头顶直射下来的灯光刺得严郡眼睛胀痛,头更加晕了。
他抬起胳膊盖在眼睛上挡住光线,却不想关灯。
掩盖了那些过往的记忆的面纱,随着那件衣服一起被周晋扯了下来。
严郡不愿意再回顾那些画面,却又任由自己沉湎在它们带来的痛苦当中,被折磨的痛楚和被折磨的快感两相撕扯,让严郡筋疲力竭,以至于除了彻底麻痹自己的神经,他想不出第二条路。
药劲混合着酒劲攀上他的胸口和头脑,严郡觉得自己仿佛躺在一艘风浪中漂泊无定的小船上,整个世界在他眼前晃得厉害,就算闭上眼睛也无济于事。
连黑暗都在摇摆。
他咬牙熬着,背后全是冷汗,耳朵里塞满了嗡鸣。
但看上去,他就像是睡着了一样安稳平和。
周晋在原地站了很久,久到夜里的凉意钻进了骨缝里,他才挪步往回走。
严郡大概已经睡熟了,他想。
他从自己房间抱了一条毯子出来,给严郡盖上的时候,心里满是纠结和别扭。
他从没有做过照顾人的事情,觉得向人表达温情是一件非常矫情的事。
但对严郡,周晋觉得自己一定要这样做。
凌晨三点,他换上外出的衣服,蹑手蹑脚拿了严郡的车钥匙。
菟丝子生意很好,尤其是深夜。
酣战一天的赌客往往这个时间来酒吧庆祝大获全胜,或者抠出钱夹里最后几个硬币,借酒浇愁。
狭窄的空间被人塞得满满当当,走进去几乎让人觉得喘不上气来了。
席亚在吧台后面一个人忙活,招待这么多客人,她好像也不显得局促。
看见周晋,席亚面露惊讶,随即看见他的神色,又好像才到什么似的,示意他到后面等。
出于席亚独特的癖好,这个酒吧有一个和前厅一样大小的“后厨”,其实说它是私人享用的酒吧也不为过,外面有的这里都有,周晋平时就在这个地方学调酒。
席亚不一会儿就进来了,问周晋这么晚出门,严郡知不知道。
他答,是自己一个人开车来的。
“占用你几分钟,没关系吧?”周晋问。
这个问法有点不讲道理,大概意思是,无论有没有关系,都要占用她的几分钟。
“行啊,想聊什么?”席亚从柜子里拿出几瓶酒,手脚麻利地调制起来。
周晋沉默地看了一下,直到她把酒杯推到自己面前,才问道:“你其实知道他是干什么的,对吧?”“严郡吗?——高级精算师吧,还是个大赌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