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浩然仍埋头做工,沉了半晌,才低低回应一句:“你要小心。”
“你这样子说,我倒有些怕了。”她把手背在身后,小女孩般蹦蹦跳跳跑到他身后,蹲下身子来用脑袋蹭他的脖颈,头发软绵绵地堆起,伴随着女人温暖的吐息缓缓行经后颈。
他低低笑了声,有些无奈:“别闹。”
“可是啊,杀死他的……”她压低了声音,仿佛带了点笑意地说,“明明是我才对。”
李浩然浑身一颤,不等他转过头去,腹部便被尖利的水果刀贯穿——他这时才想起,原来赵蕊是从没露出过右手的。
他疼得皱起眉头痛呼一声,心里有万千般震惊恼怒,可所有爱恨交织的情愫冲上舌头,只化成一句简简单单的“为什么”。
赵蕊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无法遏制的笑声将语言切割:“你居然问为什么?从一开始你买下我,就应该知道答案。”
“你这个贱人!难道我对你不够好吗?”他怒不可遏,猛地转身将她掀翻在地,不知因为疼痛还是愤怒而眼眶通红,“你看书,我给你做桌子;你想当老师,我费尽心思找关系让你进小学教书。赵蕊,你去看看村子里那些被铁链子锁在屋里的女人,能遇上我,是你的福气!”
他痛苦地叫唤,其间掺杂了不堪入耳的咒骂,赵蕊置若罔闻,只是以怜悯的神色看他。
“丧失了继续读大学的机会,是我的福气?被无缘无故殴打辱骂,是我的福气?”赵蕊从他身体里抽出刀,每问一句,便用力再扎上一刀,“怀上了仇人的孩子,是我的福气?”
鲜血从深浅不一的刀痕里涌出来,李浩然失血过多,死鱼般倒在地上。听见她最后一句话,却又猛地睁开眼睛,气若游丝地轻喃:“我们的……孩子?”
赵蕊不置可否,见李浩然又张开嘴,本已做好了听他破口大骂的准备,谁知他只是用轻柔如羽毛的声音,小心翼翼地说:“赵蕊,我爱你。”
他在她面前总是自卑,只能用日复一日的暴力将这份不自信掩盖,他明白这样的行为卑劣可耻,但却没办法停下。
仿佛只有通过粗暴的打骂才能让这个女人跌落神坛,成为与他同样可悲的人,也只有这样,他才能理所当然地给予她救赎,而非一味仰望。
这是种自私至极的情感,他为此感到羞耻。
直到这时她的眼泪才终于落下来,这让赵蕊本人也感到困惑。
她经常想,这个男人于她究竟是什么?他们没有在民政局领证,自然不算夫妻;不曾相爱,也并非恋人;如果只是单纯的肉体交易,相处模式却又像是老夫老妻。
“你错了,李浩然。”她说,“爱不是占有或肆意伤害,不是简简单单几千块就能从人贩子手里买到的廉价品。你只是太害怕寂寞了,或许你爱的只是一种感觉,一个定义模糊的雌性角色,不仅是我,任何女人都可以充当——当然,你最爱的,还是自己。”
她站起身来,拿毛巾将刀尖擦拭干净,继续说:“你对我很好?或许在你的世界观里是这样吧。可它没办法感动我,李浩然。你所谓的爱,感动的只有你自己。试想,一颗畸形的种子,怎么会长出正常的植被呢?”
等她再低头,男人已闭上双眼,没了气息。
赵蕊不紧不慢地走向卧室,拉开门。
屋内站着近十人,都是清一色的女人。她们身着粗布衣裳,麻木的脸上或多或少布了伤痕,此时又因惊喜的笑而扭曲成一团。
“开始吧,像我刚才这样。”赵蕊说,刻意瞟一眼李浩然的尸体,“我们被欺辱如此之久,是时候反抗了。为了那些逝去的,和未来所期盼的——用暴力扳倒他们吧。”
女人们仿佛受了鼓舞般,压低了声音爆发出一阵欢呼。唯有赵蕊神色不变,等她们尽数离开,才踱步至李浩然尸体旁席地而坐。
她实在太累了,只想要好好休息一会儿。
眼前男人僵硬的脸呈现出铁青的死色,她固然恨他,可如今他死了,却并没有想象中那样开心。
其实李浩然说得不错,他对她很好,除了偶尔的打骂,二人仿佛是真正的夫妻——可一开始就错误的相遇,哪里有合理性可言。
赵蕊陷入沉睡前,最后想:她脱轨掉的人生,究竟有没有可能被拯救呢?
这种事情她已经没心思再去关心——赵蕊抚摸上自己平坦的小腹,诧异于里面竟孕育了全新的生命。
无论如何,明天又是一个崭新的世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