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这样,那我就可以安心退场啰。”陆宇恒与孩子相处时,总会在句尾加上些奇奇怪怪的语气词。钟灵曾无数次嘲笑他故作可爱,后者则对她的鄙夷不屑一顾。
“只有这样才能与孩子们友好相处,懂吗?菜鸟。没有小孩会喜欢阴沉沉的大人,”他说罢又补上一句,“比如你这种老姐姐。说起来,你小时候还觉得这样说话很可爱,老是模仿我……”
她总嫌弃他吵吵闹闹,其实心里崇拜得要命。那个嚣张的匿名杀人狂绝对配不上“老师”这一名号,在钟灵眼里,只有陆宇恒这样的人才能被她真心诚意地称一声“老师”。
可现在,她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的背影越来越小,被无尽头的巷道吞噬殆尽。就好像几年后,钟灵注定会无可奈何地目睹他的死亡,却无力改变。
但一定有什么办法,既然这个游戏能修正未来——
“所以,招娣为什么会在这里呢?”祁越开口打断她澎湃的心潮,钟灵听出他语气里的责备,心虚地低下头。
“我……”她大脑飞速运转,却完全找不到像样的借口,只好实话实说,“我也想帮怀云哥哥。明明大家都在努力,只有我一个人心安理得地待在家里的话,实在是做不到。你们总拿我当小孩子,可其实我什么都明白。”
沈灿不作言语,轻轻摸了摸她的脑袋。钟灵本以为他会责骂或教训她——毕竟在他们眼里,她不过是个不谙世事、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孩,独自跑来这样危险的地方调查,实在是自不量力。
可沈灿只是轻声对她说:“对不起,招娣。是我疏忽大意,没有考虑到你的想法。”他说话时拉起她的手,钟灵可以清楚地触碰到少年手掌上狰狞的疤痕,残酷却温暖,“跟哥哥们一起去查明真相吧。”
怎么会有这样温柔的人呢。
钟灵深吸一口气,将自己从陆宇恒死亡的阴影中暂时拽出来,稳了声线说:“我昨晚听见了周阿姨与那位侍者的对话,周阿姨说会打二十万元到他账户里。我刚刚去找了这个名叫‘周瑞’的侍者,他承认接收这笔钱后把我赶出来了。”
“果然如此!我和祁越今天来这里,也是为了确认周瑞证词的真实性。”沈灿终于露出了事发后第一个不带阴霾的笑,“这样的话,周敏敏与这场凶杀案就绝对脱不了干系了,怀云一定是冤枉的。”
“但我们没有直接证据。”祁越环抱了手沉声片刻道,“更何况以周瑞的家庭环境,应该很需要那笔钱,改变证词的可能性很小……不过,也正是因为有了这样的家庭背景,才给了他翻供的可能性。”
钟灵乍一听到这句话,还以为这位看起来身价不菲的少爷会动用钱财诱导他变供,心里小小吃了一惊,语气飘忽地问:“咱们也……给他二十万?”
祁越被她的一番话逗得笑出声来,挑了眉缓声解释说:“周瑞曾经有个女儿,在一年前遭到虐杀死亡了。听说那女孩放学时为了给他买生日蛋糕,特意走了一条人迹罕至的街巷,在途中被一群醉酒的青年堵截并折磨,重伤致死。”
他说得隐晦,钟灵已在心里暗暗猜测出了女孩究竟遭遇了怎样的待遇,不免生出几分同情。
“但由于那群青年家境多殷实,仗着他们财大气粗的父母的名头,这件事被很快压下来,凶手们只得到了些轻微的惩罚。”
哪怕祁越说得云淡风轻,也掩盖不了这个故事本身的残酷与黑暗。一旁的沈灿担心妹妹听了害怕,几次想要阻止他继续讲下去。等祁越说完,又急急补充:“招娣,世界上也并非所有事情都这么阴暗。这些人和事就好像怀云哥哥故事里的恶龙,总会被勇者除掉的。”
恐怕这样的话,连沈灿自己也不会相信吧。
钟灵又无端想起周敏敏的话:“即使这件案子的凶手真是我,而你知道了所有真相,那也没关系——我总能摆平一切。”
这个世界表面看起来光鲜有序,可大家都心知肚明,在某些人尽皆知的领域里,它已经开始肆意腐烂了。
像他们这样出生于最底层的人们,真的只能屈服于权财之下,被这扭曲的社会法则逐渐侵蚀吗?
“招娣,正因为有了这样的遭遇,他才能更了解我们的心境啊。”祁越说,“被压迫已久的人,总会有想要反抗的时候——他需要的不过是一个爆发的契机。”
她抬头仰望他,少年清隽的脸上笼罩了一层金黄的辉色,映出清澈明亮的眸。
“腐朽的规则,就是用来打破的。”
她喉头一梗,说不出话来,只能眼眶通红地点头。
总会有那么一天的吧,即使是最卑微的虫蚁,也会有沐浴在阳光下的时候。
“加油吧,招娣。怀云与我分别时,看着我的眼睛说,”沈灿迎着日光走去,融入耀眼的晨色里,声线柔缓却有力,“‘相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