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负责交涉的男人趾高气昂地这样对他说。
虽然早就知道结局如此,可他还是不甘心啊。如果在还没有尝试之前就屈服于这残酷的社会规则,和落荒而逃有什么区别呢?
哪怕失败,他也想要守护女儿最后的尊严,以一个父亲的身份。
而现在,周瑞坐在家中破旧的沙发上回忆起这些往事,忽然听见一阵轻缓的敲门声。
他只当门外是那个被轰走的小女孩,面色不善地将其打开后,才发现敲门的是个十多岁的少年。
他的面色是带了病态的白,五官柔和清秀,嘴角的一抹微笑更是衬得整个人清朗如霁月。
在少年身边站着另一个神情冷峻的男生,与那个不久前造访的小女孩。
“您好,是周瑞先生吧。”领头的少年开口,他似乎有些拘谨,望向周瑞的目光中有几分显而易见的怯意,却坚定如磐石,“我是顾怀云的朋友。”
周瑞涌上舌尖的辞客令被这句话生生打散,他看着眼前这些尚未被生活蚕食,有着清澈眼眸的孩子,无端想起女儿。
他是知道顾怀云的,那个顾锦城失散多年的儿子。
听说顾怀云幼年时就惨遭拐卖,饱受折磨,在机缘巧合下才得以与顾锦城相见——可那时的他已断了一只手。
那天晚上他不知怎地就犯起了胃病,疼得精神恍惚,把手中的酒一股脑洒在顾怀云的外套上。周瑞曾见过同行出现这样的失误时,不仅被骂得狗血淋头,险些丢掉工作,还要赔上一套礼服的价钱——有的是他们几个月的工资。
他被吓得愣在原地,连疼痛似乎也被惊得停止了扩散。可顾怀云只是抬起头来注视他的眼睛,语气平平:“您脸色不好,是不舒服吗?”
他黑沉沉的眸子里藏匿着幼兽般执拗的疯狂、超乎寻常人的冷静和些许淡薄的关心,这让周瑞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说不定他们是同一类人,在不公的生活里不断拼搏苟活,坚守着独属于自己的一份信念。
对于他们这样的人来说,温柔一类的感情是毫无用处的,只有把自己变成野兽,才能在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中生存下去。
所以少年才会有与自己相似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淡漠眼神啊。
他并没有责备他的过失,反而带着周瑞来到一旁空无一人的接待室休息。当少年把盛了温水的玻璃杯递给他,周瑞不由得想,或许正是有了相似的经历,这个男孩才会格外体恤他吧。
“您应该对怀云的遭遇有所耳闻。他是个非常善良温柔的人,在被卖去乞丐窝点后,是他每夜给孩子们讲故事,才不让我们在精神层面崩溃;是他偷偷把多余的钱财分给份额不达标的同伴,让他们逃过毒打与辱骂;也正是有了他,我们三人才得以逃出来。”少年说,“这样的人会犯下杀人罪行,我不相信。”
周瑞一言不发地凝视着他,良久才缓缓开口:“这与我无关。”
“您的证词对我们十分重要!”因为激动,少年的声调陡然升高,周瑞敏感地捕捉到他那一瞬间的眼神,急切倔强,甚至有几分不顾一切的疯狂,“那一夜,顾怀云真的中途离开过吗?”
话语哽在喉头,周瑞半张了嘴,欲言又止。
“您应该明白,被不公正对待的心情。”他破釜沉舟般加重了语气,好像原本轻柔缓和的流水中猛然涌出惊涛骇浪,“如果连生活于最底层的我们都不能互相理解,还要怎样指望获得真正的平等呢?我们难道就应该遭受歧视与偏待,一辈子活在上位者的阴影里吗?我没办法给予您足够的金钱,但用金钱换来一个虚假的真相,本应该是您最为痛恨的行为,不是吗?”
周瑞闭上眼睛,拳头握紧又放下。
“我的爸爸是个英雄。”
在无数个梦里,他都见到周静安的背影。纤细瘦弱,柔柔长发扎成一个朝气满满的马尾辫。可当她转过头来,呈现在他眼前的却是少女死亡后的模样,空洞而绝望。
他永远也忘不了,在她遇害当天,那个阳光灿烂得令人目眩的清晨,她叼着面包转过头微笑着挥手:“再见,爸爸!”
周瑞深吸一口气。
“我撒了谎。”他说,声线颤抖却坚定,“顾怀云那晚一直在我身边,没有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