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夜菀菀被关在国公府宁院的第六年。
春风又绿,六年时间足够夜菀菀熟悉那里的一草一木。圣旨传进宁院时,夜菀菀倚着围栏,握着残缺的碎玉,呼吸微弱。
六年前,她病重被夜挽舟接回京修养,此后她病情稍缓,逢北地雪灾,夜挽舟奉旨前往救灾。
临走前夜,夜挽舟踏着月色到夜菀菀的院子里。他生的好看却极少笑,独对亲妹夜菀菀从不吝啬笑容。
月色温柔,花草馨香,他站在夜菀菀身侧,想摸摸她的脑袋,最终还是克制地收回手。他缓声叮嘱:“兄长很快就会回来,你在府中乖乖养病,好好喝药,等你把身体养好兄长就回来了。”
夜菀菀独身在外八年,对全心待她的兄长还不能很快亲近起来,闻言只浅浅点了点头。
夜挽舟也不介意,他亲昵唤她,微有些遗憾:“菀菀,再过三日就是你的十六岁生辰,抱歉兄长不能陪你过了,只能先把生辰礼给你。”
那是一块暖玉,成色极好,一面刻有菀菀二字,躺在他的掌心。
夜菀菀接过,轻轻磨砂着上面生疏的刻纹,垂下眼眸。
夜挽舟看着眼前虽体弱但冰肌玉骨姿容绝美的妹妹,突然想起什么,若有所思:“再过九月就是你与萧世子的婚期,嫁妆也该开始准备了。”
他低嗤:“真是便宜他了。”
夜菀菀眼睫轻颤,嫁妆本不该是他这个兄长操心的,但整个国公府除了他没有其他人会关心。心里突然涌上股冲动。
“兄长。”
夜挽舟还在思考嫁妆一事,闻声稍怔。等反应过来,素来冷清的公子眼立时红了,菀菀有多少年没有唤过他兄长了。
他声音几不可察的颤:“菀菀,你叫我?”
夜菀菀把暖玉收进怀里,贴着心口处暖绒。
“谢谢你。”
谢谢他给她的温柔,谢谢他的满心赤诚。
那时的夜菀菀还不知道,那会是她最后一次见到夜挽舟。
一月后的某日,现任英国公夫人林语带着大堆府卫闯进院子,径直把夜菀菀关进破败偏僻的宁院。
她踏过从夜菀菀怀中掉出的暖玉,握住夜菀菀的下巴抬起来,芙蓉面温婉含笑。
“你是不是想问我怎么敢这么对你?你还不知道吧,你的好兄长私吞赈灾粮草,认罪后畏罪自杀。”
话落,林语细细扫过眼前一袭白衣,单薄却绝美的少女。
——凝眸望着某处,不再挣扎,平静无波,不辨喜怒。
她冷嘲:“你果然没有心。”
林语觉得无趣,转身离开,命人锁死院门。
“我要见父亲。”夜菀菀突然开口。
林语停下脚步,蓦地笑开:“你以为国公爷不知道吗。”却在对上夜菀菀深潭般的眼眸时笑不下去。
她甩袖离开。
随着一声落锁声,人声渐远,满院寂静。
夜菀菀蹲到地上,一片片捡起地上的碎玉。她缓缓用力,将碎玉拢在掌心,越握越紧,滴滴血珠顺着冷白的手腕砸进土里。
夜挽舟不可能私吞赈灾粮草!
夜菀菀回京时日尚短,无识得之人,无可用之人,她被困在宁院,寻不到出路,没有药物养着的身子日日衰败。
半年后,她得到萧王府退婚的消息。
两年后,林语的儿子夜挽川官升四品。那日满府喜庆,夜菀菀绕着院子一遍遍走着。没有人记得英国公府大少爷三年前就是三品侍郎,包括他们的父亲英国公。
六年后,春风漾来花香,荒僻的小院也仿佛有了生气。夜菀菀却到了凋零之际,就在这时候圣旨
传入宁院,夜挽舟无罪!
她这一生无用,有幸死前解了执念。但若有来生,她一定要把命运掌握在自己手里。
夜菀菀用最后的力气把碎玉放到膝上,意识模糊的时候,有人把圣旨轻轻放到她膝上。
夜菀菀勉力睁眼,看清了身前的人。
——姜钰。
她与他有过一面之缘。那时听夜挽舟说,他是新科状元,进京赶考的路上遇暴雪阻路,险些冻死在岐山,幸而在山口有一屋棚,承蒙前人留下的柴火熬过一夜。后来,感承这份前人之恩,也希望报以后来人,他遣人重建屋棚,只留下原屋棚的破旧牌匾作为纪念。
夜挽舟说完那番话的语气是欣赏的,言他知恩、报恩。
夜菀菀的意识渐渐跑远,她恍惚看见,姜钰身旁还有一人。那人身量颇高,广袖云衫,清风霁月,唯右耳垂上坠着格格不入的金灿灿物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