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季珊从镜子里望了水玖一眼,尤其见这人张着嘴,便颇有些不舍。“让他们再略等一等。”
水玖憋住到嘴边的疑问,垂下眼嗤笑道:“既然都等着你,你先出去办正事儿要紧。”
就连水玖都没能觉察,他这句透着许多亲密。
许季珊立刻就高兴了,大手恋恋不舍地摩挲水玖背后一根根条理分明的鲸鱼骨,半晌,又抬手扯了扯衬衫领口,哑着嗓子低声笑道:“水老板且略等一等,等外头的事体处理完了,我亲自送水老板出城。”
水玖长眉一挑,诧异道:“出城?”
“不光是水老板你要出城,就连鄙人,也要出城的。”许季珊低低地笑了一声,道:“鄙人知晓,水老板你在冀北城有诸多人脉,也不指望鄙人这个下九流的商人。”
也确实有些人脉。但能为了他与秦二少正面杠上的,除了许季珊外,水玖实则再想不出第二个人来。
“……许先生的意思是?”
莫不是以进为退,打算借机撂开手把他丢出去?水玖垂下眼皮,内心嗤笑,丢出去就丢出去,左不过是拼着一死。便是闹个鱼死网破,他也再不能叫那位秦二少得逞。
水玖眼底恨恨,清瘦脊背不由得一瞬间僵直。
许季珊立刻就又察觉了,带笑打消他的疑虑。“鄙人指的是,水老板自家也能搞定秦二少找茬这件事儿。”
倒确实,不能搞定。
水玖刚要出口的辩驳就这么被淹没了。他垂下眼眸,唇角不那么明显的翘了翘。
许季珊从镜子里头看得清清楚楚,忍不住又笑道,“鄙人之所以毛遂自荐,在水老板看来大约是有所企图,当然啦,鄙人也不是说并无所图。”
这段话说的颠倒,不晓得到底他要说甚。水玖撩起眼皮,从镜子里静静望着许季珊。
许季珊又道,“只是吧,鄙人恰好也应了秦二少押运桐油这件事。眼下南边儿战事确实吃紧,况且西部也乱得很,之前定下的桐油想要从江南府上走来,怕是不一定能走到这。”
水玖长眉高挑,眼神略微带了点困惑,不明白许季珊为何要跟他解释这些。
谁知道许季珊果然接着又道,“所以这趟出城得兵分三路。一路呢,从江南道上运两百斤桐油过来;另一路,在西北马帮那儿还是得求个通融。这最后一路嘛,鄙人打算亲自押送。眼下鄙人在冀北的商行共有十三家,管事伙计们能出去押运的大约有三十来个,你我二人混在其中,悄悄儿地出城,谁也不晓得。”
“我为何要出城?”水玖声音有点冷。“许先生替水某应下秦二少这件事,确是承情,但水某只是个唱戏的,除了登台唱戏,余事都不会。”
“这趟出去,并不需要水老板会什么。”许季珊忙不迭接话。他怕再绕下去,这人当真恼了,便赔着点小心温声道:“德胜班至少得歇半个月,水老板何不趁此机会出去走走?”
水玖冷笑。在这荒凉世上,谁拿谁当真?许季珊能为他做到如今这个地步,早已远超他意料之外。再多的,他不敢想,也不能信。
“我便是当真要出城走走,也犯不着混入许先生您的商队。”水玖话音清凌凌的,透着疏离。“许先生,您为我做下的已经够多,若再偷偷儿地把我运出城,回头叫秦二少晓得了,没得惹一身腥。”
许季珊习惯性地抬手去扶金丝细框眼镜,却扶了个空,咳嗽两声,又苦口婆心地劝他。“水老板若留在冀北城,指不定哪天出街又被秦二少撞见了。那厮可不是个讲理的!真到了那时候,水老板你又要去何处搬救兵?德胜班子可不会管你死活!”
秦二少确实是个不讲理的。
水玖自打唱男旦以来,经受的骚扰也不知多少,大多靠场面上都能对付过去,最可恨就是遇见这种不讲道理的无赖泼皮!这泼皮仗着背后有做道台的姐夫,在冀北城无恶不做,但凡是秦二少看中的人,怎么着也得想办法拐回家。最可恨是秦二少这人特记仇,得罪过他的,三年五年,他也能掘地三尺把那人尸骨翻出来再用鞭子抽一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