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1 / 2)

师兄一切都比他强,就连酒量他也比不过。

顾循之向来对师兄并无嫉妒之心,只有孺慕之意。当初他只以为自己会永远和师兄一起在山中修行,不问尘世间事,然而后来他心中生出异样心思,不敢再在师兄面前停留,只得像做贼一般逃下山来。后来经历种种磨难,机缘巧合之下竟成了王府幕僚。他每月拿到手的钱不算少,又独自有个小院,平时常与达官贵人往来,在寻常人看来,已经很有些体面,足以自傲了。数年之前,顾循之以人世间的标准衡量自己时,偶尔也会觉得满意。

但此时他坐在任鲥面前,虽然是彼此仍是以师兄弟相称,却已然有了云泥之别。此时此刻,“体面”这词突然变得好笑起来。

顾循之心中动摇,想起当年未能说清楚的话。

今日时机正好,他喝得醉了,借着酒意说出,也算是了却一份心意,到了第二天一早,说过的话又都可以当做醉话不算。顾循之是这样地谨小慎微,做事之前,总要先给自己想好了七八条退路,他用他那已经浸满了酒的脑子琢磨了几遍,觉得万无一失,这才颤悠悠开了口:

“师兄……”

第14章

顾循之到底是个优柔寡断的性子,就算下了决断,仍是语带迟疑,他刚叫了声师兄,还没来得及说别的,却让任鲥接住了话头:

“你如今有南溟珠替你护着经脉,性命一时无碍,药也暂且不用再吃。不过这也只是一时的法子,再往后,我还得给你想些别的办法。”

顾循之要说的话头被任鲥岔了过去,他倒松了一口气,突然觉出自己的可笑:若是十五岁的少年向人倾吐恋慕,就算不被理解,尚能引人怜爱,而像他这样一个本应老成持重有城府的男人,放弃了本来应有的姿态,透露出自己从少年时持续至今的隐秘恋慕,就连自己都会觉得恶心。

少年人才有的痴恋,于他早就不相宜了。

他将脑海中那些不该有的心思一一清除,这才又对任鲥笑道:

“师兄能替我找来南溟珠,已经很难得。我此前经过几场意外,原本的修行尽数废了。就算师兄有通天彻地之能,怕是也没办法。总之我已经死了心,师兄也别为我费事了。”

任鲥听他这话里的意思,竟是要放弃了。任鲥向来讨厌他这全无志气的样子,此时喝了酒,火气更是一瞬间就冲上来:

“你懂什么!这事我已然决定,不必再多说了。”

顾循之只想着别给师兄再添麻烦了,却没想到自己这般竟又惹了师兄不悦。他有些为难地笑起来,拿起酒壶给任鲥又倒了一杯酒,算作是赔罪。

任鲥一口将杯中酒饮尽,转头看着顾循之低垂着头为难的模样,叹了一声:

“你啊……”

此前未见之时,他决计想不到,他这师弟的性情如今竟变成了这般,懦弱、谨小慎微又颓唐。如今顾循之这模样,着实让他不喜。可要让他撂开手不管,他又实在不忍心。

任鲥自己也想过,为什么自己偏偏对这师弟如此上心。想来想去,大概还是因为师弟是他亲手带大。况且,虽然他到现在也还没弄明白当年顾循之为什么突然离开师门,他总隐约觉得事情似乎和自己有关。

他以一种充满了关切和无可奈何的眼神望着顾循之,在顾循之的记忆中,师兄向来冷漠,绝少露出这般面孔。见状,顾循之心头一热,口中道:

“师兄……其实不必做到如此地步的。”

任鲥摆了摆手,道:

“此事你不必管了,一切交给我就好。”

像任鲥这种大手一挥直接决定别人未来人生的行为,其实很容易招人讨厌。不过顾循之多年未曾体验过这种关心,此时竟没有反对。

而且……虽然顾循之嘴上不说,能有人帮他,他还是很高兴。

他又替任鲥满上酒杯。

师兄弟两个一起喝着酒,没再提这些事,或许是想着要换个话题,任鲥开口问道:

“上次你虽然对我说了缚龙的事,但也没说得太清楚。你们那晋王找到的那条龙,究竟是个什么样?”

如果问顾循之别的,他不一定能说得清楚,不过这件事他还真知道——前一段时间,他刚见过那条龙。

顾循之见到的不是龙的原形,而是他化人之后的模样。那龙打扮得像个富贵公子,穿着一身裘衣,手上一溜宝石戒指,头上戴白玉冠,显得光彩照人。同王爷站在一处,十分得宜。它大约是入世的时间尚短,有些事不很注意,虽然变着人身,竟轻易露出龙气来。这龙气一般人看不出,顾循之却能见到他身上隐隐有一股气化作青龙之形,盘踞其上,其形凶恶无比。

那次顾循之和一群幕僚站在一起,龙压根没注意到他,只是把头转过去跟王爷说话。然而那龙气却好像自己有生命一样,似乎觉察到顾循之的目光,极凶恶地瞪了他一眼。那一眼骇得他两股战战,抖了两三天才好,此时想起,仍是心有余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