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这边请。”这名长随并不因为他脸上带妆、打扮妖娆就语气鄙夷,依然很恭敬的弯腰作揖,示意沈成 先行,自己再跟上。
可以看出主人平日对他们的教诲,像是顾琅的风格。如若没有今晚这些事,沈成 也不会有这个想法。他从前印象中的顾琅,应当是对戏子极为鄙夷的。
但沈成 还是有些自嘲地低声说:“不是什么公子……叫我瑶枝吧。”他实在受不起侯府长随的一声“公子”。
长随得令:“瑶枝公子。”
沈成 :“……”
走在路上,沈成 没由来的,突然回忆起被陈秀掳走的那一晚。陈秀像是随口提过,顾琅的父亲顾老侯爷犯事,有段时间顾家一直饱受皇帝冷眼相待。
陈秀嘲讽过,顾琅因顾氏一族落寞,他便与寒门学子一样,亲自下科场意图考取功名。然而今上阴晴不定,后来又因为什么事,朝中有文臣替顾老侯爷鸣冤。一朝平反,恢复了顾家爵位,“顾进士”顾琅也不需要再于科场拼杀。
陈秀讽刺顾琅空读了一肚子圣贤书,没有半点用处。
云泥之别。
沈成 一边惊叹,一边更觉得自己卑贱。沈家小公子既已入贱籍,任他多少才华,此生都再无缘科场了。“翰林院”三个字之于他,那就是天上仙班。而他如同邪魔外道,与神仙此生无缘。
又是一把辛酸泪。沈成 不住地叹息。
“瑶枝公子,您先歇着,小的们待会儿把东西送过来。”长随的一句“瑶枝”,登时唤醒了还在翰林梦里的沈成 。
沈成 回神答道:“好。有劳了。”
房中油灯已然点好,沈成 往铜镜边挪动脚步。他打眼往里一瞧。
这,这是他吗?
镜子里的人眼尾都透着微红,妆带泪痕、鬓发微乱,衣衫上许多皱褶。视线再往下,红唇如血,像是被折磨过了头。
沈成 出神地对镜端详自己许久,想到顾琅看着他这种模样已然看了一路,他就不能自已的又泛起阵阵恶寒来。
顾琅要怎么想他?
沈成 有些酸涩地笑了 不怎么想,他只是一个供人取乐的戏子而已。
外面有阵阵交谈声,沈成 好奇地往门外走去,看到是两个仆人在斜角的房门口说话。沈成 抬眼看过去,这才发现按照这个布局,自己的这间屋子斜对角,应该是主卧房。
顾琅在里面?
沈成 好奇的张望,只见那屋子灯光明亮,隔扇门虚掩着。门缝里透出一张挂在墙上的山水画。旁的就再也看不清。
又过了半刻,俊呈到了他门口躬身作揖:“侯爷歇了吗?”
里面响起顾琅懒洋洋的声音:“顾俊呈?进来说话。”
顾俊呈推门入里,沈成 凑着这一下又往里张望。只见一个多宝阁立在那里,上面没有放置什么玉器摆件 却是满满一架子书册。
沈成 惊愕地张开了嘴巴,他微微蹙起眉头。转念一想,进士也不是那么容易得的,顾琅定然是暗中下了一番苦功夫。
思及此处,顾琅在他心中的形象又高大三分。
不多时,两个仆人抬着浴桶过来,又送来一套干净衣物。待仆人退下去,沈成 踌躇地走到那一套衣物旁边。
是一件浅苍色的窄袖袍,下摆上绣一支白梅,与顾琅煊赫的气质全然不符。可衣物上似有若无的浅淡甘松香气,正明明白白向他宣告着衣物的主人。
沈成 有些不敢碰那套衣服。
他不自觉地低头轻嗅自己身上的味道,一时窘迫极了。他在浴桶里左思右想,在穿或不穿之间反复纠结。
最后,他把自己里外都仔细清理好,连头发都全部散开沐好了,才敢去碰那套衣服。
如果是老纨绔顾琅的衣物,他定然不会有此种纠结。但一想到这是“顾进士”的衣物,他免不了一阵赦然,仿佛自己的窘迫在那套衣服面前无处遁形。
刚束好衣带,便有“笃笃”的叩门声响。沈成 快步走去,一拉开门,竟然是仆人送了膳食过来。
这么想想,当真是早已腹中空空如也。他看了看仆人托盘中的膳食,又感激地往斜对角看了一眼。
仆人把膳食粥饼搁下后,留了一盅汤药似的东西没给他,转身退下,端着汤药往斜对角主屋而去。
顾琅病了?
沈成 疑惑的坐下,边吃边想。望着这些膳食,他突然发觉 这不是泽京人爱吃的食物,倒像是平阳人的饮食风格。
沈成 大吃一惊,连吞咽的动作都停止了。
顾琅怎么会知道他是平阳抚州人?他记得他对外,从来都称自己是金陵人。
过没多久他又嘲笑自己,顾琅怎么可能知道他的饮食习惯呢。不过是顾琅自己的饮食习惯罢了。
顾琅是宣阳候,来到泽京尚可解释,今上的调令罢了。但他怎么会有平阳人的饮食习惯,他应该是宣阳人的饮食习惯才对。沈成 越想越不明白。贵人们的事情他真的不了解。
又过了一会儿,恰逢顾俊呈吩咐下人来屋子里熏甘松香,沈成 抓住顾俊呈问:“顾侯爷病了吗?”
顾俊呈满脸疑惑:“侯爷病了?”
沈成 解释道:“我方才看到,有人往你们侯爷屋里送汤药!”
顾俊呈闻言笑道:“哦,那是醒酒汤。侯爷在外免不了要饮酒的,豪饮伤身,府上一直备的有醒酒汤。”
“哦。”沈成 点点头。
甘松香一燃起来,仆人纷纷退了出去。他看到顾俊呈临走前上下打量了他几眼,便有些窘迫地说:“衣裳……我回去后浆洗干净了再送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