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坐下,略作寒暄。冯美玉穿着官袍,身段儿朗利,一副十分乖顺的模样,看不出什么情绪。
鸿胪寺卿只是负责送人过来。人带到,他便匆匆离去了。毕竟沈侍郎不太喜欢他,他心里也清楚,没必要自讨无趣。
沈子兰望了望远处那几个郎中,发现他们都在好奇地往这边打量。
于是沈子兰叹了一口气,低声问道:“鸿胪寺衙门,待的可还好?三四年没见,你怎么想起做官了?”
冯美玉无奈道:“欠债太多,受制于人。奉命来此。”
沈子兰错愕道:“好端端的,为何‘欠债太多’?”
“一言难尽。总之……”冯美玉正说着,倏地露出一个狡笑:“侍郎大人多多关照。”
沈子兰总有些不安,规劝道:“你可要清廉为官啊。之前坐在你这位置的,现在已经带着枷,在前往北疆的路上了。”
看冯美玉表情变得凝重,沈子兰也不好吓唬他,忙玩笑道:“若发现你有不轨,我定要写折子递给万岁爷了。”
岂料冯美玉不仅没被吓唬到,还似笑非笑的抬头:“哦?”
沈子兰狐疑道:“小心你的脑袋。钱没了还能再想办法,脑袋没了,就什么都没了。”
冯美玉点点头,也不知到底听进去没。
两人又坐了一会儿,沈子兰突兀地问道:“你见过万岁爷吗?”
冯美玉表情怪异了起来,既而迟缓的摇了摇头。
“那真是可惜。”沈子兰感慨,“你若日后见了,一定会吃惊的。”
冯美玉装作好奇:“是吗。”
“万岁爷哪里都好,就是私下里,性情有些古怪。你如今在这位置,估摸迟早要见到他,万不可与他计较。”
沈子兰说完,只见冯美玉会意的点点头,又好似有些心不在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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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元四年,中秋。万岁贺寿,大赦天下。又以内帑饷边防。
奉皇谕,开大内银库,调拨五百万两雪花银犒劳边关将士,举朝上下一片欢腾。
值八月十四,帝谕免群臣贺寿繁礼。
八月十五,帝已不在禁中。
……
马车稍微一斜,冯美玉钻了进来,手上举着一个红果糖墩儿:“尝尝?”
朱从佑狐疑地看看,然后盯着上面亮盈盈的冰糖壳子,有些犹豫道:“我不喜甜食。”
“不尝后悔。”冯美玉说着自己咬了一口,似乎很好吃的样子,边吃边道:“直沽大红果糖墩儿,天下闻名。”
朱从佑鄙夷了一眼,道:“不就是泽京的大冰糖葫芦么,有什么稀罕。”
这时,又听外面小贩扯嗓喊道,“墩儿喏 甜甜儿的墩儿 ”
朱从佑好奇地往窗外探看,果见一个贩子,手举着一个大棒,上边儿密密麻麻插着糖葫芦,一片火红的,在这街中穿梭着。忽地远处跑来一个小童,仿佛追着这香甜气溜着过来。他扯了扯小贩的短打袖角,垫着脚,要给他递铜板。
小贩立刻笑起来:“乖唷!”摘下一串火红的,往下递过去。
小童接过来,脚步放的缓慢,口中的牙还少了两颗。即便如此,也拧着眉头艰难啃着。只一口下去,那表情立马愉悦起来。
朱从佑目光追随着他,穿过这熙攘的长街,消失在胡同里。
他已走了许久,朱从佑却仿佛还能见到这街上,穿梭而过的一线红影子。
有几个临街铺子,门口摆着硕大的月饼,透着一股香甜气。路过的老百姓只丢下几个吉祥钱,便能分得一块吃。又过了几个结伴而行的豆蔻小女,穿着艳色的绉纱衣裳,拿团扇掩面低笑。她们与铺门口的伙计用方言调笑嬉闹,既而响起一阵少女的笑声……
“朱从佑,回回神!”
冯美玉在他肩上轻拍两下,“直沽港就在前面。”
“我带你看海。”
朱从佑被他拍的一颤,回过头来。
日光从车板透入,笼在冯美玉身上。他正无所顾忌地吃着糖堆儿,见他回头,霎时露出一个明朗又自然的笑来。马车内便与外面长街一道儿,发起了甜来。
朱从佑怔了片刻,倾身往他手中的糖堆儿咬一口。咀嚼间,那甜腻在口中蔓延开来,混合着不惹人厌的微酸。两人对视一眼,都展颜笑了起来。
手上一温,冯美玉将他牵住了。
……
“墩儿喏 甜甜儿的墩儿 ”
“墩儿……”
小贩的叫卖声渐渐隐去。
最是人间烟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