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炎青一语惊醒梦中人,苏清河立即回神:“那一定就是这些家书了,我发现其中有些部分时间不大对劲,好比我正月收到的信里,我娘就已经张罗问我清明要不要回乡扫墓了,先前我以为她是担心信件来得晚,会误时,现在看来似乎不是这么回事。”
“苏夫人很精明,她和我爹一样,留给儿子的讯息一定是只有儿子才能看懂的密文,劳烦你看看是否能找到头绪。”
君子游紧着把东西递到苏清河面前,后者接了,忽觉那几层薄纸重如千斤,坠得他抬不起手来。
他问:“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你才会这么急?”
那人和姜炎青对视一眼,眼神明显是要他别多嘴,然后对人点点头,“是,我府上伺候的下人都被撤走了,我担心暗鸦出事,小侯爷的势力一倒,首当其冲受到威胁的就是受他庇护的黎相,反过来说,或许是黎相回朝威胁到了什么人的利益,所以才不得不先除去小侯爷这个绊脚石,再给相爷致命一击。清河,如果你想弥补当年的过错,这是最好的机会。”
“我明白。”
嘴上说着“明白”,苏清河心里还是一知半解,以君子游的性情,他不会以“别人的愧疚”这种随时可能溃散的情感作为计划的支撑,一定有什么是他暂未表明,却切实存在的威胁。
他三缄其口,一定是在尽他所能地保护自己。
片刻的纠结,苏清河还是没能忍住,把心底的疑惑说出了口:“子游,你对我隐瞒了什么?”
那人干巴巴地回答:“没有……”
“这件事牵扯了我,对不对?这些线索即使不来问我,以你的本事想要查到并不是难事,你来找我是因为……”
苏清河已经猜到了缘由,只是他没有胆量说出口。
君子游别开目光,注视着在他眼中模糊得只剩一片光影的烛光,闭目仰首,鼓足了勇气,说出真相:“清河,苏涟的名字并没有从死亡名单上划掉,这场持续了十多年的清剿,还没有结束。”
作者有话要说:牵扯了的阴谋开始浮出水面了,苏清河也要下场和稀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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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2章 归途
言外之意,执行这场剿杀的人还没有收手,放任他们逍遥法外,苏清河的父亲苏涟将有性命之危。
如果不是迫不得已,君子游也不想将这个噩耗透露给苏清河,然而事到临头,他还是认为那人有知道真相的权力,事关生身父母的性命大事,他不能强行隐瞒。
苏清河握紧拳头,喉结上下滑动,微微低下了头,额发顺势垂下,挡住了他的双眼,君子游看不到他的眼神,却能猜到他此刻定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他伸出自己瘦得不成样子的手,在那人肩头拍了一拍,能感受到掌下的身子在微微颤抖,苏清河竭力克制着情绪,努力不让自己透出哭腔,他问:“我爹……不是唯一一个,对不对?”
“宋柏伦、郑益生、吴凡、叶随风……还有章弘毅,这些都是被清剿的猎物,名册上甚至连他们的死期都已写明,至今……没有一人逃脱。”
苏清河抓住他的手,发觉那人有抗拒的意味,便将另一只欲将他推开的手一并握在掌中,轻轻晃动着他的肩膀,沙哑哀求着:“告诉我,子游,告诉我,我爹是……他被规定的死期,是什么时候。”
君子游放弃了挣扎,垂眸避开他急切的眼神,可他才刚低下头,便被人捏住了下巴,被迫扬起了脸。
“子游,告诉我!!”
“不,我不能……”
眼见形势不对,姜炎青出手阻拦,倒也没让一时失态的苏清河太丢面子,把方才用温汤融化的一碗糖水递了过去,刚好隔在二人之间,阻止了后者更进一步的举动。
“急也没用,你以为咱们在这儿忙活什么呢,就为几个死人喊冤叫屈?也不想想你这小竹马有那个好心么,他跟生他的爹一个德行,表面看上去白白嫩嫩,一掰开,里面的黑芝麻馅能流满手。死的那几个臭鱼烂虾和他有什么关系,骨头渣子都烂成泥了,狗都不乐意闻,要不是为了活人,他现在就该躺床上哼唧着等死,何至于把自己折腾成这半死不活的鬼德行?”
苏清河总不至于连这点道理都不懂,只是事情轮到自己头上,没几个人能保持理智,过了这个劲儿,冷静下来也便什么都懂了。
他觉着脸上有些挂不住,端着糖水,舀了一勺送到君子游嘴边,算是赔罪。
后者很想接受他的好意,微微欠身,还没张口,就觉着胸中一阵刺痛,见他蹙眉一脸苦相,苏清河询问了一句什么,但君子游双耳嗡鸣,没有听清,勉强开口想劝他不必忧心,血却是比话更先冲了出来。
君子游的病从没犯得这么急,这么狠,似乎是把他这半年来压下的血气吐了出来,整个人都脱了力,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而苏清河端着碗,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只见满目一片刺眼的红……是血,全都是血……
慌乱中,瓷碗砸在地上摔得粉碎,苏清河茫然望着自己手上沾染的鲜血……还是烫的,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耳边姜炎青焦急的呼喊逐渐远去,视线中的双手也变得更加稚嫩,同样是满手血迹的熟悉场面……记忆回到了君子游第一次毒发时。
他也是像现在这样,突然发病,吓坏了众人,得到消息的苏清河死命地赶去花楼,抱起了那个被众人忌惮着,不敢轻易靠近的羸弱少年。
他把他抱在怀里,一遍遍呼唤着他的名字,那人似乎是在梦魇中见到了朝思暮想的至亲,明明虚弱得连哭都没了力气,却还是紧闭双眼,无助地流着泪。
苏清河看清了他的唇形,他在说:“哥哥,爹爹,我好想你们……”
出于恐惧,苏清河下意识逃避,封存了这段记忆,如今往事如潮水般涌了出来,他终于想起了自己当时重复了足有上百次的话。
他说:“子游,我也是你的哥哥……”
猛然回神,苏清河发现自己无意识地拉住了那人,分明从前都是他为人暖手,如今因为心慌而两手冰凉的人成了他,反而是需要君子游滚烫的体温去暖化他心底上涌的寒凉。
似乎已经过了很久,他的病状已经趋于稳定,正眯着眼睛,悄无声息地注视着为他施针的姜炎青。
越是到了生命的尽头,对人世的流连就越发深刻,君子游并不畏死,却有些不甘心,“我该死,但我还不想死。”
话音虚弱,只有苏清河听得真真切切。
“我在以我的方式保护你,我希望名册上所有的幸存者都能长命百岁,也包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