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端不会用菜刀,他愣了半天。
最终,林端取出身材勉强和解剖刀更相似的水果刀,沿菠菜根慢条斯理地划开,一绺一绺摆放在光可鉴人的瓷盘上,像摆放沿纹理切割整齐的尸块。
水果刀比解剖刀更粗长,林端恍了个神,刀刃擦破左手食指,锐疼没有立即传入大脑,林端直愣愣地盯住伤口。
殷红指血汨汨渗出,落到砧板上,红白交错刺眼。
林端这才反应过来似的,轻嘶一声,他找不到创可贴,干脆含住食指一侧,慢吞吞地等了一会儿。
橱柜里有一把拆开封纸的面条,林端捏着面条抖擞进烧开的锅里,等面快好时,将菠菜放进面条间。
料碗加了香油、老抽、葱花、盐和味精,林端拾起漏勺,将面条舀进料碗,剩下一颗鸡蛋煎好了置于面条上。
晚饭简单异常。
林端端面上桌,段景升还在主卧。
他抬头望向二楼,局促不安地等候片刻,才扶着楼梯走上去,紧张地站在段景升门前,头也不抬地敲门:“段老师,出来吃点儿东西。”
合闭的卧室门应声而开,林端慌忙退后。
高大男人身上的疲惫、颓废一股脑儿冲将出来,段景升黑发凌乱,还穿着回来时就被雨打湿的t恤,踏着松软灰色睡裤,面无表情盯着他。
段景升的个人气息太强烈,极具侵犯力的雄性荷尔蒙几乎将林端整个人团团包裹住,他不动声色地吸吸鼻子。
段景升越过他走下楼梯,林端这才敢偷偷抬起眼皮,小心翼翼打量他的背影,完美倒三角身材,林端心跳骤然加剧,他顿下脚步。
段景升走到餐厅,瞥一眼餐桌上的菠菜鸡蛋面,他目光微沉,如一潭深不见底的墨湖。
“太烫了。”段景升淡漠地说。
林端猛然惊醒,三步并作两步跑下楼梯,疾步至段景升身边,抬眼仰望他,双唇微张,有些茫然:“可是您……”还没尝一口啊。
电光火石间,一切都混乱得可怕。
黏腻而滚烫的面汤洒在下巴和裸露的胸口,瓷碗撞击了林端胸骨然后跌地摔碎,四分五裂,白里透黄的面条七零八落挂在他身上,林端沉默地低下头。
“烫吗?”段景升神情冷漠地问。
刚出锅的面条,在滚烫的开水中尖叫挣扎然后熟透,面汤贴着皮肤逐渐冷却,林端抬起头,不甘示弱地回瞪段景升:“不烫。”
段景升冷眼撇过他,寒声道:“滚出去。”
“不。”
段景升暴起,一把擒住林端的手腕,连拖带拽,将清瘦的青年扯到玄关,然后粗暴地推出门,不留情面地讥讽:“你算什么东西?”
林端抹把眼睛,站在段景升面前,像受罚的学生,不抬头不吭声也不离开,直面段景升劈头盖脸的怒火。
“滚!”段景升摔门。
ptsd、情绪暴躁、主动攻击旁人……
林端清秀的眉拧紧,他取出兜里不知何时塞进去的纸巾,井然有序擦拭皮肤上的汤水,然后一根根拨掉面条,旋即在台阶上坐下,双臂环拢,抱紧自己。
夏夜寒凉,林端垂首,身体微不可察地哆嗦。
他坐了一整晚,途中穿戴整齐的外卖小哥好奇地打量他,不无同情地问:“你是……他包养的?被赶出来了?”
林端摸了摸自己的脸,抬头冲小哥露出一个无所谓的笑脸:“我欠他东西,想还他,他不要。”
“哦……”小哥挺纳罕:“哪有债主不要还债的。”他抓着后脑勺,边打哈欠边走了。
林端空空如也的肚皮发出饥饿的咕噜喊叫,他摸摸肚子,在心底给自己打气:再忍忍,加油。
齐青的死,对段景升,究竟造成多大打击,林端不得而知。他只知道,段景升把自己锁在屋里,一连三天过去,没出过门。
林端在门口耐心等待,饿了便学段景升点外卖,三天熬下来,段景升似乎没怎样,林端却瘦脱了一层皮。
他摸出微信,这两天边等段景升,手上也没闲着,他一直在联系潘小倩的哥哥潘正。
潘正在城里做活,没有来自乡下的潘家父母那般保守,林端和他科普尸检的重要性,潘正好赖不赖听下去一些。
今天早上他竟然主动联系林端,让他再去一趟他们家。
林端胡乱抓抓柔软的头发,回头看一眼紧闭的大门,高声喊:“段老师,我有事,要去一趟潘小倩他们家。”
房里未曾传出任何声音。
林端失落地站了一会儿,转身小跑离开,他骑上一辆共享单车,赶去公交车站。
林端没看见,他转身后,段景升沉默地出现在二楼落地窗前,静静注视他离去。
他拿着手机,屏幕亮开,是加密便签,在“过度疲劳”下有一栏“冷热刺激”,悄然无声地画上了“x”。
潘小倩他们家住在宁北市西墨湖区,和东墨湖区是两个极端,东墨湖区有多繁华,西墨湖区就有多落后。
半座城区笼罩在垃圾恶臭、建筑废料、私拉电线和粗横暴戾的民风中。
潘小倩他们家在西墨湖区深处,这里都是些羊肠小道,汽车进不去,没有公交和单车,林端得靠着两条腿走完“最后一公里。”
路上不少乞丐明目张胆朝他抖碗要钱,林端避不过,不得不向他们展示空空如也的衣兜。
这些邋里邋遢的人立刻面带不屑,抖着碗散开,纷纷唾弃地嘟囔:“呸,穷外地人。”
林端呼了口气,踩着污秽堆积的肮脏路面,直奔潘小倩家。
潘小倩家附近还是农村那种土泥巴路,人烟稀少,林端七拐八拐路过一片竹林,再往上坡走几步,就能看见他们家屋檐的红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