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望尘想给薛灵镜的东西,因为一直没机会见着人,所以埋在了后山的老桃树下。”谢秋石晃了晃袖中露出的半截字条,“他大概是想让我替他转交给‘飞升成仙’的薛掌门,只可惜……”
说着说着,他的声音越来越轻,仙君侧耳,只听到门外隐隐传来伏清丰、岑蹊河与李望尘的笑谈。
“这是师尊摔过的石路……”
“这是师尊跪过的蒲团。”
“喜欢的茶具”、“踢打的木桩”、“试用的长剑”……
风声萧萧,笑语阵阵,李望尘大惊小怪得像个初出茅庐的愣头青,连带着岑伏二人的语气都轻快起来。
天边应时应景传来一声高亢的鹤唳,谢秋石看着信,忽然“诶”了一声。
“怎么?”
谢掌门从雪片般的信函中,捻出一张颜色略有不同的信笺:“这张怎么一个字都没写?”
只见那素净的信纸正中,唯有一个小小的黑色墨点,似是执笔之人迟疑许久,最终一字未动。
谢秋石盯着纸看了很久,突然笑了,将那信笺举起来,对着窗口,透着光细细地看,果见那信纸正面,镂印着浅浅的水纹桃花。
“这是专程供给武陵掌门用的信纸。”谢秋石轻声喃喃。
“仙君,凡人的心思……
怎么这么难猜啊。”
第71章 四海尘烟起(一)
七月十五当晚,武陵掌门谢秋石大婚。
喜帖一夜间纸片似的洒遍了各山,谢掌门本人倒没有多少真办喜事的心思,倒不是因为不喜欢,而是全门上下实在没有这大操大办的闲工夫。
“查出来什么没有?”他在天崖洞前,抱着臂问岑蹊河。
岑蹊河从袖中抽出一封信,晃了晃:“如你所料,桃源村三日前有几个男丁先后失踪,此外,东陵名妓盛盈盈在往狐仙庙去的路上不见踪影,至今下落不明。”
谢秋石“唔”了声,点了点头:“再仔细盘问盘问村民,许是还能知道些什么。”
岑蹊河道:“自然。我已经吩咐下去了。”语毕,他又笑问:“谢掌门不去忙着准备婚事么?”
谢秋石一摆手,瞪着他道:“怎么,你也觉得我急不可耐?”
“你和仙君本就是早晚的事。”岑蹊河摇扇道,“干脆一次把排场做足,也没什么不好,正好我武陵也能多一个靠山。”
谢掌门被他气笑了:“你掌门大人石大仙便是全天下最硬的靠山,吃着碗里还瞧着锅里,像什么话呢!”
“夫妻同体。”岑蹊河瞧着他,一眨眼睛,“若跟仙君客气,那便是不把谢掌门当自家人了。”
谢秋石一怔,继而大笑起来:“你小子,越来越油嘴滑舌了,怎么?跟你谢掌门学的?孝顺的,叫声师父听听。”
岑蹊河面色微微一凝。
谢秋石当即反应过来,摇头道:“说错了,叫师祖才对,差了辈儿了。”
一路无话,岑蹊河领着谢掌门一路到了朝阳坡前。
越过山门,再往上走一百零八级台阶,坐落着一间雕梁画栋的大殿,殿门匾上四个鎏金字曰:“金乌落辉”,远远窥去,朱墙碧瓦,气势威严。
谢秋石摸了摸下巴,斜眼看向岑蹊河:“金乌殿?”
岑蹊河点了点头,面色端正了许多,一步一顿,拾级而上。
谢掌门犹豫了一下,也跟了上去。
传闻武陵仙君做事恣意随性、来去自由,从术法到着装喜好,走的都是轻盈灵动的路子,故而武陵一脉也都跟着,不拘小节,白衣飘飘,建筑多是亭台水榭,这样雍容庄严的宝殿,更是仅此一处。
谢秋石看到这肃穆寂静之所便觉得头皮发麻,更何况金乌殿殿内供有武陵历代掌门的牌位,要想叩殿门,便得连走一百零八级台阶以示敬重,他生性懒散,又不喜规矩,因此一次也没来走过这台阶,更无缘进得殿中。
“诶哟,诶哟,累得我。”谢掌门夸张地摸着腰哼哼唧唧,“小岑子,怎么回事,我老人家不比你们几个后生,这走两步,诶哟……”
岑蹊河笑看他东倒西歪,倒真伸手掺了他一把,谢秋石顺藤摸瓜往他肩膀上赖,他连忙横扇一挡:“我还不想得罪了燕仙君。”
谢秋石脸上登时又红又绿,干脆左一脚右一脚一阵乱踩,短短几步路走得像个被折断了后腿的蚂蚱。
两人闹了一路,一直到金乌殿门口,山间才恢复了宁静。
风声萧萧,谢秋石莫名觉得心跳得有点快,加快步伐往前走了些,在殿门前停下了脚步。
“当日你继任掌门之时,便该来金乌殿行继位礼,只是……后来出了岔子,才迟迟拖到现在。”
谢秋石笑而不语,心道:恐怕即便不出岔子,那时你们也不会叫我过来。
岑蹊河看了他一眼,又移开视线,接着道:“武陵掌门一言九鼎,你既说今日有喜事,那便不能当作没说过 办婚宴确实仓促了些,补个掌门礼却是无妨。”
谢掌门“噗嗤”一笑,击掌道:“好一个岑蹊河!就算我不闹那一出,你也会以此为由,把五大门派留下,是吧?不愧是我的徒孙,脑子就是好使。”
“比不得谢掌门惊世骇俗。”岑蹊河微微扬唇,谦雅端正地点了点头,继而转身拉起殿门上的铜环,轻轻叩了两下。
铜环触门之声厚重沉闷,回音绕梁,一下咬着一下,远远传开,接着,长长一声“吱呀 ”后,两扇重门徐徐推开,未见门中景,先闻得一阵桃花香风。
谢秋石微微一愣。
只见殿前铜炉香烟袅袅,两旁铜鹤石狮庄丽雅正。主殿大门紧闭,绕主殿一圈,种有竹梅兰草,摆石桌石椅若干,此时正人影攒动,阵阵飘香。
“掌门来啦!”伏清丰手持一只酒盏,笑道,“你们去弄掌门,别管我了!”
坐在他正前方的正是陆雪杉,陆洞主双颊酡红,显是醉了,双手持一杆玉箫,摇头晃脑吹着,虽不成曲调,呕哑嘲哳,却能隐约辨认出几分喜庆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