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1 / 2)

“我不在乎。”谢秋石似乎将他的话全当做耳旁风,“一个人杀他还是一百个人杀他,他做了什么或是没做什么,他都会像树木腐烂,花朵凋零一样消散,我为什么要因为这种小事怪罪自己?”

颍河动了动唇,不再说话。

“你说,”谢秋石没有责怪他的沉默,而是问道,“秦灵彻有这么多刀剑利刃,兵将士卒,他为什么要我替他操劳?”

“帝君自然有帝君的思量。”颍河嘴唇泛白,他把口中的话咽回了肚子里,许久才含糊开口,“我们不会明白。”

谢秋石很快就明白了。

当他戮尽鬼界第一道“残天道”时,那身原本雪白的衣物不需要施术也已变得艳红。

他有点茫然地抬着头,不太清楚自己杀了多少人,大抵上是有几个人能和自己过两招,有几个还没碰到他的衣角便被他震了个稀巴烂,更多的是哀哭求饶的老弱妇幼,市侩商贩,还有一寺的鬼僧,他杀他们的时候好笑地怀疑这群老秃驴可能一辈子连只鸡都没杀过。

他淌着血泊慢悠悠地回到瀛台山,兜了一圈,吓倒一片,被逗乐了,一路哈哈大笑起来,心想与大仙小仙玩一通老鹰捉小鸡也算别有乐趣,不如再往前走走,去多吓倒些人。

路上连踹带吓从几个仙人口中逼问出秦灵彻正在瑶台摆宴,今日似乎是哪个杨姓仙姑的诞辰,他也没听进心里去,一路摇摇摆摆晃着扇子,不知不觉就走到瑶台,抬脚踹开两个守门的仙将,大步流星走上殿去,衣摆后还淅淅沥沥小雨般滴着血。

席间笑语欢声自他进门的那一刻戛然而止,群仙面色各异,他就像没看到一般,一路走上前去,大大咧咧往秦灵彻左侧席一坐,靠着椅背翘起脚,冲秦灵彻点了点头,便是打过了招呼。

堂下一时落针可闻,秦灵彻尚未发话,谢秋石已笑道:“怎么了?拘束什么?该吃吃,该喝喝,当我不在就行。我身上只沾了点血,又没沾煞,一个个吓得跟鹌鹑似的,像什么样子。”

众人眼观鼻,鼻观心,竟没有一个人搭理他,他百无聊赖地抽出折扇指向众仙,指上一人便顿一顿,打趣地瞅着那人受惊的神情,如此数回,他方歇了手,百无聊赖道:“也不怪你们,孽煞自在人心。”

“秋石。”帝君终于发话,将这一席噤如寒蝉的宾客拯救出来了,“别闹了,有样东西要赏给你。”

“可别,可别!”谢秋石夸张地叫道,“您每次赏我东西,都是有更脏的活要我去做。”

天帝淡笑不答,轻一击掌,两个侍童端着一只长木匣走上堂来,当众缓缓揭开。

谢秋石吊儿郎当靠着椅背,浑身上下没一寸皮肤有力气,他眼皮子都懒得抬一下,直到淡淡的桃花香从匣中传来,他才略略支棱起头。

那并不是馥郁浓丽的花香,而是一种清新纯然的植被气息,却生生压过了谢秋石身上粘稠的血腥气,叫他觉得从头到脚都清爽松快起来。

桃源仙君来了精神,徐徐踱到匣前,拣出那枝桃花,抬起手,对着烛光,细细地看着,零碎的花瓣洒在他的脸上,映在碧蓝色的目光里,他没有躲,而是张口叼住了落下的一片。

“秋石素来喜欢桃花,也几次去凡间寻觅上好的桃木。”秦灵彻笑道,“只是这种品相的,大约是没见过吧?”

谢秋石不置可否,依旧着迷般嗅着那树木枝干间的芬芳,他已经在瀛台山度过了几千个冬日,但这本桃花叫他嗅到了春意,好似回到了梦中的旧乡。

“秋石?”秦灵彻问道。

“宝贝。”谢秋石忽然道,“若是这本桃花,确实称得上一件宝贝。”

秦灵彻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这本桃花生在哪里?”谢秋石直截问道。

“我去拜访过它一次。”秦灵彻却答非所问,目光沉沉,“可惜无缘得以一见。”

“自相矛盾。你既折了它的枝,又如何见不到它本尊?”谢秋石拧起眉,语气变坏了些,“这本桃花在哪里?”

秦灵彻仍旧好整以暇地跟他绕着圈子,玉盏中琼浆将尽,仙台上烛光堪剪,他才打哑谜似的悠悠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第105章

宴罢,谢秋石回到瀛台宫,细思那句“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无果,干脆倒头就睡,睡前还把所有宫人召到眼前,摇头晃脑地来了句:“吾好梦中杀人,你们有多远滚多远。”

众仙童一概当了真,瑟瑟发抖,大门一闭,除了秦灵彻,便再没有人敢进来。

谢秋石也不睡床,仙身本无冷暖,更何况他是块石头,兜头往床榻上一砸,顾不上后脑勺疼痛,就硬邦邦地睡了过去。

这一睡,便睡了几个月,吹醒他的是遥远的笛曲,他浑浑噩噩想起来自己入睡前和上仙临尧有过一约,便耷拉着脑袋,罩着一身藕色锦衣,披头散发往临尧居住的山阁飞去。

临尧见到他时,只愣了一秒,便朗声大笑:“谢老弟,来找我喝酒吗?”说着将重剑弃于一旁,用力一拍谢秋石的肩膀。

谢秋石嘿嘿一笑,盘膝坐在他眼前,撸起袖子就去抓他面前的酒杯:“刚睡醒,趁还没活干,溜达溜达。”

这临尧上仙是个剑修,青冥君门下弟子,生得宽厚莽撞,心思却端的豁达通透,和谢秋石也算不打不相识。

仙家从上到下几百号人,没几个谢瀛台没招惹过的,一个个不是嫌他腌 就是怕他凶悍,只有临尧剑修,本事虽然算不上最好,却还愿意放谢秋石进家门,推杯换盏。

“你喝我杯子里的剩酒,可显得我小气了。”临尧夺回酒杯,长臂一伸,从头顶上捞下一坛新的,“我叫你尝点好的。”

谢秋石咂咂嘴,来者不拒,他实在分不出酒的好坏,只是别人给他的东西,无论好的坏的,他都惯于照单全收,且从来不知回报。

“帝君陛下什么时候来找你?”酒过三巡,临尧忽然问道,“这个年关罕有的太平。”

“记恨他的人都快死得差不多了,自然太平。”谢秋石哂笑一声,完成任务似咕嘟嘟灌酒,也不容易醉,“紫薇陛下火眼金睛,正准备抓下一个出头羊吧?”

临尧长叹一声,微微摇头:“虽说除恶务尽,陛下的手段也忒毒辣了些……修正道修邪道哪个不是道?仁善不乏昏庸软弱,枭雄亦可治天下太平。”

“谁晓得。”谢秋石嘟囔着,“你别和我绕来绕去 我不听他的,就没人要我了。”

临尧一愣,无奈地看着他,试探着问:“陛下宫中早就有人了吧?”

“什么有人没人,”谢秋石直愣愣地道,“秦灵彻可恨,但也疼我。我若不帮他做事,他便只可恨,不疼我了。”

谢秋石把那坛刚启封的酒喝了个底朝天,压根没注意到对面临尧嘴唇都没湿一点。

他自觉此趟任务完成了,抬起屁股,挪着步就要走,也没道别,两条腿面条似的软,飘飘悠悠晃回了瀛台山。

春三月,瀛台山仍旧飘着雪,谢秋石呆呆地看着眼前的冰窟,畏缩了一下,才踏进去,找了个阳面的山头,倚着棵桃花树打酒嗝。

“开花。”他醉醺醺地戳了戳树干。

桃花树不理他,冰天雪地,哪里有花开给他看?

“开花。”谢秋石又戳了戳树干,指尖戳进木身一节,桃树微微一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