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2 / 2)

谢淳风第一次听说“苏嬴”这个名字,是在三年前的那个春天。

那一年梁都的雨水格外多,多到令人厌烦,有一天,师父闭关出来,人还没走下楼梯,忽然咳了一口血,那一口血令谢淳风胆战心惊。

“师父!”

他急忙将师父扶回屋中。

到了屋内,老国师让他蹲近一点儿,慈善的脸上满是皱纹:“淳风,凡人之命,大多不过五六十,人活七十古来稀啊,师父我,早就活够本了,只是,令我不放心的最是一件。这偌大的听泉府,居然后继无人哪。”

谢淳风满脸苦涩:“对不起师父,是弟子无用。”

他的天赋确实算不上好,修习了这么多年,还是只学到了师父的一点皮毛。如若不然,他怎么忍心让一个老人家晚年如此郁郁不得志?

但老国师突然脸色一转,神色间颇有自得之意:“但是啊,我找到了一个可以继承我衣钵的人了,他若入我门下,只要我悉心栽培一年,便堪大用。是个天才啊。”

谢淳风承认,第一次听到“苏嬴”这个名字的时候,他是嫉妒的。

毕竟,多少人练功一辈子,都输给“天赋”二字。

“师父可有他下落?”

老国师朝他挥一挥手,“随我来。”

谢淳风并不知道师父要带着自己去何处,只是茫然地跟在师父身后,待出了城,到了城南一间破旧的土地庙前停了下来,谢淳风兀自不解:“他在里边?”

老国师在他身旁顿住步,脸上现出沧桑的神色:“我与他,师徒一场的缘分,今日才开始啊。”

谢淳风是老国师捡来的流浪弃婴,从生下来没多久,就跟着师父了,这么多年,师父没说给他添个师弟来玩玩,他小时候还挺孤单的。如今这突然要添了,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头反而有点吃味了。

但师父他老人家晚年最大的心愿,就是找到个能够继承他衣钵的传人,他自己天资不够,是不行的。如今既然有一个天才师弟要来了,他应该为师父感到高兴。

同时,也为自己高兴。

继承听泉府是一个重大的担子,他从小就不肯接手这摊子,如今可好,终于有人承担了。

老国师微笑道:“咱们进去吧。”

谢淳风点头,心中倒想看看,那令师父都赞不绝口的天才究竟何许模样。

但事实真相令他大 * 感震惊。

入目所见,是一个瘦削得近乎只剩皮包骨的少年,浑身都是血,连头发上也尽是血污,胡乱地压在他看得出棱角有几分锋利的脸上,全身腐坏了的布满血孔的皮肉,背后完全烧焦了的裳,教破破烂烂的草席裹着,他修长的身体正蜷缩在窄窄的石床上,毫无声息,闭着眼睛一动都不动。

“他快死了。”

谢淳风吃惊地说道。

其实谢淳风也不确定,在他第一眼见到苏嬴的时候,他是否还活着。

老国师没说话,他拄着手杖,用一种极为悲悯,也极为可惜的目光,注视着苏嬴。

在苏嬴的石床边,湿痕遍布的地上摆放着几十块石头,摆放得似乎有着某种规律,但这规律谢淳风道行不够看不太出来。

只是隐隐觉得,这些石头摆的类似于阵法,但既非五行也非八卦,更类似于一张密密匝匝的罗网,罗网正中有一道用木棍指出的,明确的指向。

“师父……这是什么?”

老国师叹了一口气,道:“引魂阵。”

“传说,这是西丘族一种失传已久的阵法,每当月夜子时,月光会照在阵法上,留下一道阴影。那阴影就是引路人来的方向,会带着亡者回归家园。阴影所指,就是故土的所在。”

谢淳风瞪大眼睛看去,似乎正有一道雪白的银光幽幽微微地照在引魂阵上。少年腕管上淌下来一地的鲜血,慢慢地凝涸,仿佛是阵法的引。

这古朴、邪气的他压根没听说过的阵法,看起来一切都那么不靠谱。

但那却是当下苏嬴,唯一的信仰。

老国师也不知想到了什么,目光放远,声音亦变得无比苍凉。

“狐死首丘啊……”

谢淳风闭了口,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只是莫名觉得这无端而来的悲哀情绪似与自己有染,梗得他心头一阵难受。

元清濯还为那句“狐死首丘”而震撼着,脑中嗡嗡作响。

谢淳风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他道:“后来,师弟对我说,那个时候,苏嬴就已经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