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1 / 2)

酸枣 含糖的小山鬼 5217 字 12天前

在南汀,我第一次梦见吕新尧时也像毛林一样半夜惊醒。我在生理上一定比心理上更需要吕新尧,所以第一场梦就是个淫荡的春梦。

童子尿撒下来,滴,答,答,醒来脸上挂着两行泪,把眼皮揩红了。即使在梦里,吕新尧还是那么坏,他还记得梅青青的屁股。他又让我滚了。

我滚出梦境,从吕新尧的床上一下子跌回下铺,从上铺床沿上收下一条半干的裤子,穿过走廊,跑到公用卫生间里换洗。

住隔壁的女人正在洗手池搓衣服,她掀起眼皮朝我看过来,不知看出了什么,脸上露出善意的一笑,接着就让出了位置。你洗吧。她抱着木盆走了出去。看起来疲懒的背影,像快要累倒了,又被一双手用劲地拖着。

毛林说她是个婊子,只有婊子的两条腿才一天到晚都是软绵绵的,因为骨头都被弄酥了。也只有婊子才一天到晚都睁不开眼睛,因为她的工作就是睡觉,跟这一个男人睡完了又换下一个。

毛林口中的婊子名字叫汪春绿,我和毛林晚上回来时,经常能看见她蹲在洗手池边的身影,有时是搓衣服,有时是洗头。

有一次她佝着背洗头时,毛林盯着她淋湿的衣服底下若隐若现的身体打量了一阵,突然悄声对我说:“打个赌怎么样?你信不信,她里面绝对没穿胸罩……”

毛林的眼睛里闪着色眯眯的光芒,我说我不赌,他就说我不敢,因为我知道赌了就一定会输,而他说的一定是对的。我问毛林,他怎么知道自己就是对的。

毛林笑而不答,神神秘秘地对我使了个眼色,然后我看见汪春绿披着一头湿发走了出来。这时候毛林也动了,他目不斜视朝汪春绿走去,在即将擦肩而过的刹那,迅速地伸手袭击了汪春绿。——他在汪春绿颤动的乳房上抓了一下。

我听见汪春绿惊叫了一声,经常抱在手里的木盆摔到了地上,而毛林得手之后,已经飞快地逃跑了。她只能对着空荡的走廊恨恨地咒骂,声音不大,走廊上有两扇门里探出脑袋,就没力气似的停了。

毛林赢了。他得意地告诉我,只有哺乳期的妇女和婊子才不穿胸罩,因为都要喂奶,要不然乳房就会发胀。他说汪春绿的乳房就在发胀,因为她很久都没给男人喂奶了。

我觉得毛林说的不对,因为他自己也从来不穿胸罩。

那段时间毛林的生意不好,我们经常早出晚归,一整天只卖出两三瓶保健品。因为连续两个月入不敷出,几乎要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晚上毛林就一边看抗日剧,一边学里面的台词骂人。

我经常在毛林的骂声中睡着,又在他的鼾声中惊醒。我不怕吵,再吵也总能睡着,我怕安静。

有一次我醒来没有听见毛林的鼾声,黑暗狭仄的屋子里,心跳声怦怦地,孤零零捶着耳膜,我从床上坐起来,猛然发现毛林不见了。毛林?毛林?我喊他。没有人回应。

这时我感到一种熟悉的恐惧,从小时候开始,这种恐惧就笼罩着我,即便我跑出了白雀荡,头顶上依然是它的影子。

我想起了我哥,吕新尧也给过我这种恐惧,无比慷慨地。

过了几分钟毛林推门进来,我坐在床上,愣愣地盯着他,把毛林吓了一跳。毛林说我让他想起抗日剧里被一枪崩死的日本兵,他怪叫:“嗄!你怎么坐起来了!”

他只是起夜解个手,回来见到我也醒了,突然生出了许多感慨。他在床上躺了一会儿,突然对着天花板大叫:“唉!我们不能再这样下去啦!再过一段时间,我们就要去卖肾啦,等卖肾的钱也花完了,我们就要喝西北风啦!”

我不怕卖肾,也不怕喝西北风,但毛林的话让我突然开始思考一个问题:假如——假如我死在外面,吕新尧会怎么样?

于是我问毛林:“人死后有魂吗?”

毛林正在重复地念叨着“穷则思变”,他只知道我们有多穷,对于怎么变却一点办法也没有,被我一打岔,愣了愣,皱着眉说道:“什么魂?你问这个干什么?”

我沉浸在自己的思考中,没有回答毛林,接着问:“魂真的能托梦吗?”

毛林说:“我怎么知道?我又没死过。不过还是别有魂了,万一以后没人给我烧纸怎么办?”

烧纸?我不要烧纸。我想了很久,如果托梦,要跟吕新尧说什么。可是我能进他的梦吗?我怕我进不去,如果他的梦里都是梅青青,我能把她赶走吗?

我知道我一定不能把梅青青赶走。那我就要守在他的床边,等他梦不到梅青青的时候趁虚而入,然后告诉他:你不要给我烧纸,你把自己烧给我。

那个时候我已经开始怨恨我哥了,哪怕我死了,我也要让吕新尧知道我过得不好。

第30章 骗局

毛林在“穷则思变”了三天之后,壮志踌躇地走出了筒子楼。他没有去卖肾,而是出门逛了一圈,最后从地摊上买了一些塑料做的观音坠子回来。这些塑料观音坠在阳光下闪着晶莹的光泽,毛林抚摸它们,就像抚摸一块块货真价实的玉石。

我以为毛林要改卖假玉,毛林却摇了摇头,说这是“非卖品”。非卖品就是赠品,他要把这些“玉观音”送给他的衣食父母们,让菩萨保佑他们长命百岁。

毛林印了一百张传单,让我发给有眼缘的老年人。他说,他要把有缘人们聚集到一起来,就像大家聚集在庙里拜佛一样,这叫“广结善缘”。他脸上的神情仿佛一个即将普度众生的高僧。

两天后,毛林在租的小教室里开了一个讲座。发出了一百张传单,却只有十个人过来,毛林本来准备了一个扩音器,这下根本用不上了。但他仍然热情洋溢,用响亮的嗓音给有缘人讲授健康知识,顺便推销我们的保健药。

演讲途中,毛林让我给所有在场的老人发一枚“非卖品”。他微笑地凝视着老人手中的塑料观音坠,眼睛里闪动着善意而温和的光,这时候毛林拿出了扩音器,十分动情地说:“祝各位叔叔阿姨阖家健康、平安!”仿佛他开讲座不是为了推销保健药,而是真心实意地为大家的健康着想。

这场演讲结束之后,毛林立刻又宣布了下一次开讲座的时间,他贴心地准备了新的传单发给他的有缘人。当一个老人询问他能不能多给几张传单拿回去垫桌脚时,毛林一点也不生气,他彬彬有礼地答复说:“当然可以,您还可以分几张给别的阿姨垫桌脚。”

传单发出去了,讲座也开完了,毛林说得唇焦口燥,保健药却只卖出了两盒,不但没有赚到钱,反而亏了几百块。但毛林坚持要开第二场,开弓没有回头箭,他现在是赶鸭子上架,不上也得上。我依然替他发传单,这次发了两百张。

毛林的第二场讲座比第一场热闹,上一次过来的有缘人们这一次又来再续前缘了,有人还捎上了自己的孙子辈,来领观音。进门时就问我:“今天还有观音送罢?每个人都有送罢?”当我把非卖品发到他们手里的时候,又有人拉着我问:“下次讲座什么时候开呀?”

他们听讲座听上了瘾,毛林演讲也讲上了瘾,于是接下来又有了第三场。那时毛林的非卖品已经全部送完了,他又去外面的地摊上逛了一圈,这次买回的是一批梳子。梳子比观音坠更便宜,在演讲的时候,我听见毛林侃侃訚訚地说,常梳头有益于促进头部血液循环,降低心脑血管疾病的风险,延年益寿。

毛林的讲座开到第五场时,积蓄已经花光了,可是他乐此不疲,依然要开下去。我想开完这一场,接下去我们就要去卖肾了。但毛林却兴奋地说:“我有一种强烈的预感——我就要得道啦!”

他一边往馒头上抹菜油,一边露出病态的笑容,看起来不像是要得道,反而像要升天了。我原以为他是胡说八道,没想到毛林的预感居然是对的。他赌了一把,而且赌赢了。

毛林靠“广结善缘”发了一笔财。

那些听讲座的老人买了保健品以后,非但没有一个来找毛林算账,反而都很感激他。他们说吃了毛林的药以后,什么毛病都变好了,不但成为了他忠实的听众,甚至还说毛林是“活菩萨”。

一时之间,卖不出去的假药突然就有人抢着买了。

毛林尝到了发财的滋味,连续几天睡着后把自己“嘿嘿”地笑醒,睡里梦里都是“我毛林终于捡到金子啦”!可是兴头一过,他的快乐就淡去了,不久以后,毛林又有了新的苦恼。

毛林向我倾诉说:“现在我有钱啦,可是我还是不高兴。为什么呢?因为我每天还在撒童子尿!我需要一个女人。”

说着他幽怨地斜着我:“你要是个女人就完美了,我就不用出去找别的女人,咱们俩睡觉就行啦。唉!”

你要是个女的该多好……类似的话曾经许多次、从不同人口中响起在我的耳畔,真是一个诅咒。但我忽然发现这些声音里没有一个来自于吕新尧。

我哥好像从来没有向我承诺过什么,我唯一能想起的一句是,他对我说,他永远会是我的亲哥。但他没有做到。

毛林发现他需要一个女人之后,很快就付出了行动。那天晚上毛林说要出去洗澡,他洗了一个极其漫长的澡,长到经过一个小时都没有结束。

我去上厕所的时候经过了浴室,发现里面并没有毛林。当我往回走,却在走廊尽头,看见毛林光着上半身从隔壁汪春绿的屋子里出来。毛林也看见了我,他的两只手卡在裤腰上,一边扣钮子,一边回头对我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