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轲思索了片刻,又道,“是一份有关于官员贪赃枉法毁堤淹田骗取赈灾粮食的罪证。”
诸葛宛陵仍然微笑地望着他,似乎在等待他说出另外一个答案。
秦轲想破脑袋都想不出来,心里烦躁:“你又在打什么机锋?”
诸葛宛陵笑着摇头,就这么在桌上,缓缓地摊开,那些名字一个接一个地出现在火烛的光芒下,似乎有影子在上面摇曳。这些本就是藏在阴影里的人,现在暴露出来了,他们似乎在恐慌,否则他们不会做出杀人灭口的事情来。
“这是竹简。也是名单。”诸葛宛陵又从一旁那沾上了灰尘的竹简之中找出一卷,放到案头,缓缓摊开。
秦轲看着那第二卷被摊开的竹简,上面也是一些人名,有一些也用红色朱砂画了圈圈。有一些名字让他分外熟悉,他对比了一下,很快就找到了两卷的相同之处,那就是一些名字,实际上是相同的。
如果说这荆吴之中有那么多同名同姓,或许这两卷名单并没有什么关系。但这种事情秦轲知道不太可能,自然也明白,这些相同的名字,实际上指的,都是同样的人。
诸葛宛陵继续道:“但这更是一条又一条的人命。”
“当然。毁堤淹田,让不少老百姓都没了性命,只能在路边饿死,真是……罪大恶极。”秦轲想到自己少年时的饥饿,想到那碗他长大后才明白来自何处的肉,又想到自己死去的父母,肚子莫名地疼起来了。
“不。我说的不是这些人命。”诸葛宛陵摇头,“我说的,就只是这份名单上的人命。”
“什么意思?”
“这些官员,既然做出了这些事情,按照国法,轻则发配充军,重则酷刑丧命,难道不是人命?”
秦轲皱起眉头:“杀人偿命,难道不是公理?”
诸葛宛陵点头:“杀人偿命,确实是公理。但有些事情,却又不是公理二字可言的。我荆吴来源于何处?高长恭当年的与唐国之间的胜仗自然是其一,但如果不是吴国那些大大小小的士族联合在一起,也不可能有那样的军力,高长恭就是再强,他也只不过是一个人而已。就算他能杀得死一千人,两千人,三千人,这吴国同样不可能变成今日之荆吴。”
“这跟现在这件事情有什么关系?”秦轲莫名地感觉到几分沉重,低声问。
“当然有关系。”诸葛宛陵望向那闪烁不定的火光,轻声道:“以往官员的任用,靠的更多是乡举和士族推荐,在荆吴士族繁多,这荆吴大小官员更是几乎人人身上都留着士族的血。”
他伸手抚摸竹简上那一个又一个的名字:“这上面的名字,看似只是一个人的名字,但这些人背后却代表着整个士族的利益。如若杀人偿命,杀多少人才够?”
秦轲不服气道:“谁参与了这件事情,谁就杀头呗。这不是很明了的吗?九爷被杀了,油铺里的人也死了,更不要说被淹了田的百姓,是士族就能逍遥法外了?”
“士族固然不能逍遥法外,但法之所存,依附于国家,依附于这庙堂。我若是轻易地举刀就杀,无异于与士族宣战。荆吴若是陷入内斗,唐国沧海墨家必然不会作壁上观,他们也会伺机观察,只要有合适的时机,他们都会张开爪牙,从荆吴富庶之地撕下一块肉来。到时候受苦的,也还是百姓。”诸葛宛陵低沉道,“如若这样,杀还是不杀?”
第七十六章 可杀
秦轲不懂这些,但却能听出其中的严峻,想了想,道:“那就不用这些士族的人?”
诸葛宛陵笑了笑,道:“十年寒窗苦读的寒门士子一朝入庙堂之中,可这其中又有几人是真心怀天下?只不过是为了出人头地,一扫往日之贫困罢了。这样的人,跟士族之间有勾结也只是迟早的事情。而且,若是抛开士族的人不用,我又应该用什么人?荆吴上上下下都需要人去治理,从一郡一县到一州一国,都需要大量的人,我不用士族,难道用那些大字不识一个,就连写自己名字都费劲的贫民百姓么?”
“这上面的名字,我不用看,也知道大概是哪些人。但还不是时候。”诸葛宛陵低下头,轻声说话,仿佛自言自语,“不是时候。”
秦轲呆呆地坐着,张了张嘴,想要反驳,却又发现自己根本没法说出什么不同的意见。说到底,他对于治国,也只有书上那点说少不少说多也不多的东西,有句话说“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也对,他只不过是个外来人,怎么可能知道诸葛宛陵做事情的道理?
他心里自嘲,低着头,也就没有说话,这么看上去,倒像是一个在闹变扭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