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这层壳子被掀开,丑陋的内里曝露在阳光下,他躲不了了。
顾玉琢托着下巴看他,“臣宝,要真有情分,就别矫情,冲上去完事。”
“他要的不是我,我什么也给不了他。”许尧臣看着他,表情有些难过,“让他看清也不是坏事,这样他就知道,他要的方程已经没了。好叫他往前走,不要回头了。”
酒精搅乱了思绪,顾玉琢就听许尧臣喃喃道:“你可能不知道,他后来对我好,又怕我不小心死了,是因为什么。”
——方程终于失而复得。
可许尧臣想,哪怕厉扬单是因为这张肖似的脸,他都不会那么难受。
顾玉琢把他扶上床时,他还在嘀咕,说牛肉面多要汤,别那么小气,单放一碗又不是给你钱,少东家怎么那么抠啊。
夜深了,许尧臣说着胡话睡熟了,顾玉琢没敢走,在边上陪了一宿。
转天天光大亮时,厉扬胡子拉碴地从看守所出来,让日头刺了下眼。他抬手一挡,看见站在警戒线外的白春楼。
这中西合璧的“老外”臭讲究得很,穿着打扮上极下功夫,标准三件套像焊在身上的半永久。
——厉扬现在这德性往他边上一站,活似个拾荒的。
白春楼上来给了他一个拥抱,“想死我了……嘶,兄弟,你身上有点馊了。”
厉扬的视线往后落,扫过半圈,除了瞟见遍地枯叶,什么也没有。
“你的达令不在,小吴曈说没你的指示不可随便叨扰,”白春楼放开他,一耸肩,“所以就失联了。”
“走吧,”厉扬又向后望了眼看守所紧闭的铁门,“送我回澜庭。”
白春楼不解地打量着他,为他拉开副驾的门,自己绕过去钻进驾驶座。
“其实你有更合理和有效的解决方案,但却选了最为冒险和愚蠢的一种,不知道你在企图什么?”白春楼发动车子,小心地驶上无车的窄道,“你早早地与我商量一下,我起码能给你出三套方案。”
“图,不是企图,差一个字,把我从英雄变小人了。劳烦你太太再给你上上课,别到外面闹洋相。”
“你在避重就轻,”白春楼不满,“很烦你们这种故意岔开话题的态度。”
厉扬靠上头枕,阖起眼,“行行好,白总,我一周没合眼了,让我眯一会儿。”
白春楼瞄他一眼,不接话了——跟这些人处了,他现在总算悟了俩字:憋着。
到了澜庭,白春楼跟着厉扬乘电梯上楼,电梯里,他对厉扬道:“老关说他‘身不能至,心向往之’,他的灵魂期望来接你。可惜他的情人,那位周女士,逃去了尼斯,他不能自控的身体只得追过去。”
厉扬靠着轿厢,一副神魂不在的模样,“转告他,心领了。”
白春楼万分理解他——即将与失散多年的爱人相见,哪能分出闲心来听闲事?
电梯达到,白春楼功成身退,道一声“恭喜”,便又下楼去了。
厉扬掌心微汗,他站在熟悉的门前许久,将那点汗渍在衣摆蹭了又蹭,足消磨了五分钟,才抬手开锁。
门一开,沉闷的空气涌出来。
厉扬一愣,紧接着,心猛地往下坠,像为了验证什么,他连鞋也未换,便急切地向卧室走去。
第57章
如果不是流理台上码的两排自嗨锅,那么澜庭宽敞的房间看上去就是刚交房的模样,像个了无趣味的样板间,不沾半点烟火气。
厉扬在卧室逡巡一圈,坐在衣帽间里绵软的皮凳上,环视空了一多半的衣柜,不得不正视一个事实——
他走了,又一次不辞而别。
满当当的心突然塌陷,缺失感让人在一瞬间有种什么都抓不住的恐慌。手肘搭在膝盖上,厉扬手指碾压着手掌,一时在乱麻一样的思绪里根本找不到那根原本应该明晰的线头。
枯坐了十分钟,他拿出手机,手指悬在那串号码上却点不下去。
——他发现自己在可耻地逃避,面对不了。
方才,看见空荡荡的卧室时他甚至有一丝隐秘的庆幸。
收起手机,他慢慢踱到外面。
五斗橱上,放着一只旧木盒。
盒子粗笨,和他前阵子装和田玉那只简直天上地下。
但这盒子太熟悉了,十一年前,是他跟着隔壁木匠切出雏形,一点点削刻出榫卯,打磨平整,再上的清漆。
当年手艺不精,清漆上的厚一块薄一块,盒盖也略显歪斜,不能严丝合缝,非要翘着一个角以示个性。
它边缘被摩挲得掉漆,露出了原本的木质,要再专心致志把玩几年,一准就能包浆了。
盒子角上,不知是被谁用力摔砸过,掉下去了一小块。
翻开盒盖,里面的绒布上坐着两条狗。
木头那个已经给搓得挺光溜了,狗脸油光水滑的,小鼻子鼓着,当年下刻刀时候划重那一下,差不多都不硌手了。
——果然,在岁月的磋磨下,没有不能打平的棱角。
玉狗昂着头,金尊玉贵的狗样,满脸不屑地蹲木狗边上,一身招人讨厌的娇贵气。
可甭管是粗糙的还是精细的,都让人抛下了。
他不要你们了。
也不要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