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尔勒格。
陆归云和不少长期戍边的将领都是能听懂西狄语的,这个称谓入耳,不少人心中都是一惊。
这是死神|的名讳。
草原上的人信奉各种神明,天有天神,山有山神,湖泊水泽有神,风吹雪落亦有神,而在他们的信仰当中,所有人最为畏惧的,就是伊尔勒格。
对于草原上的人来说,一个人能被称为伊尔勒格,这本身就代表了他的足够强大和令人恐惧。
以及无需说出口的不败战绩。
——这样一个以神魔之名作为绰号的武者,怎会出现在萨巫尔身边?
陆归云望着那图腾遍布全身的恐怖力士。
他不是西狄王身边的护卫吗?
这样的武者守在身边,相当于是一张保命符,西狄王竟然肯将他派给萨巫尔?
有这么看重这个儿子吗?
昏暗的天幕之下,郎日吉已经从萨巫尔身边的亲兵手中接过了一柄双刃的长柄巨斧。
四个人才勉强搬动的巨斧在入手的同时就仿佛失去了自身的重力也似,被轻而易举的持在手中,随后,一身沉重的闷响传遍了旷野,坚实的地面顿时被砸出一个深深的凹陷。
“伊尔勒格·郎日吉,请与俄日勒和克岱钦一战!”
萨巫尔坐在马背上,眼底闪动着兴奋和嗜血的微光——作为曾和陆归云正面交过手的人,他是知道这个大楚皇帝的儿子到底有多难对付的。
如果不是他有郎日吉在身边的话,即便麾下都司们再如何躁动,他也绝不可能会在明知道楚军是在诱敌的前提下决定孤注一掷。
毕竟这根本不是他原本的打算!
陆归云是名强大的对手,萨巫尔从没想过要在公平的前提下在战场上和他正面交锋。
即便他从父王身边要来了郎日吉,萨巫尔也依然不想。
原本按他的计划,他在天门峡关外不断制造混乱,引诱楚军一次次追击,让陆归云将精力集中在此处,为的不过是给后方的那个陆子墨制造动手的时机,好将陆归云的女人送到自己手中罢了。
陆归云,很在乎他的女人。
而只有手中握住了他在乎的事物,萨巫尔才有把握能逼得他露出破绽!
不论这样是不是卑鄙,是不是不择手段,只要能胜,能亲手杀了这名强敌,又何须管是不是公平?
只有胜者,才有资格谈论公平二字!
可萨巫尔没想到陆归云竟反过来用出了同样的诱敌之计!
竟然抛出弃守天门峡这样巨大到明知是计也依然无法置之不理的诱饵!
就是这完全不按常理出牌的举动,一举搅乱了他原本的计划!逼得他即便明知是圈套,也不得不下令冲关一试!
毫不掩饰做下了圈套,所有人都知道关口之后必有埋伏,但却又巧妙的留出了一丝弱点,让敌人明知有诈也按捺不住想要一试!然后……看着敌人乖乖踏入——这种玩弄人心的手段,不愧是大楚皇帝的儿子。
不过还好,他有郎日吉。
这个被冠以了死神之名的人,在尚未被西狄王以天神名义收服之前,曾有两名都司带领近二百骑围剿这头野兽,结果却是尸横遍野全军覆没!
能徒手撕开骏马,轻松击毙黑熊的噬人凶兽,与其说是人,还不如说是头怪物!
萨巫尔残忍的勾起嘴角——这一场你来我往的博弈之中,虽然看似如今他是中了计策身陷绝境,可……不到最后一刻,谁能预料输赢呢?
望着那双手横握着长柄巨斧的巨人,陆归云刚想催马,缰绳却被身边的亲兵死死拽住。
“郡王!”
“将军!”
亲兵的脸色都有些发青:“将军,我军如今胜券在握,将军又何须涉险?只需下令围剿便是。”
萨巫尔遥望着这一幕,脸上露出一抹嘲讽:“陆归云!若非懦夫,可敢一战?!”
随着他的音色,西狄阵中便渐渐响起呼喝——
“战——战!”
分明己方已经损兵折将身处劣势,但刻在骨血中的好战本能还是让狄人纷纷加入到呼喝的队伍中,音色渐渐汇聚为声浪,在秋季肃杀的旷野上滚动处雷鸣般的战意——
——战!战!
陆归云呵了一声,从亲兵手中轻轻一拽便夺回了马缰。
“将军!”
“战鼓呢?”
亲兵愣了愣,连忙向后方打出旗语,几息过后,便有一面安放在木架上的朱漆战鼓被一队兵卒缓缓推到了阵前。
朱红的巨鼓足有一人多高,稳稳的立在月光之下,威严而又静默。
陆归云扫了一眼近处的亲兵,随意点了一人:“会敲吗?”
周围众人不由发急:“将军!”
那名被点了出列的亲兵愣了愣,大声道:“禀将军,我会!”
陆归云一点头:“去敲!”
亲兵答应一声转身而去,翻身跃上鼓架,摘了鼓槌在手,对准厚牛皮的平整鼓面用力捶了上去!
——咚!
惊雷般的战鼓音色甫一响起,便压住了对面敌军的呼喝!
——咚!
——咚!
远在这冲出了峡口的西狄骑兵后方,云旗正率领他麾下的前锋军与后续继续试图冲关的敌军们战作一团。
三千前锋都是精骑,在速度上丝毫不亚于西狄的铁骑,云旗将人马分成数支队伍,紧贴着峡谷出口处的两侧反复进行着冲锋,就如同一把带着锯齿的锋利剪刀,从侧面将刚刚冲出峡口还未能获知前方情况的敌军阵容剪得七零八落,紧跟在前锋精骑兵身后的步战队伍迅速填补那一处处被砍出的空隙。
沉闷的鼓声带着炽烈的战意传入耳中,云旗抹了一把脸上不知是汗还是血的温热液体,高声喝道:“儿郎们!加把劲,封住峡口,让敌人有来无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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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池手中提着食盒迈入茶楼,食盒里面是刚从近处酒楼买来的热饭热菜,然而当他循着楼梯上到二楼之后却微微有些疑惑——怎么二楼这么安静?
往日唐卿卿偶然应邀来跟那两家夫人品茗的时候,也只有第一次是包下了整座茶楼的,那次郡王妃就曾有意无意的提过,说这样未免兴师动众,大可不必如此隆重,所以除了那一次之外,再来的时候都只是包下一个雅间,并不禁止百姓们出入茶楼。
可今日二楼这整整一层却安静得不像话,即便是整层包下,也总该有伙计守在门外伺候茶点听候吩咐,其实以前数次会毕恭毕敬候在门外的不只有伙计,就连这茶室的掌柜也都是在的。
但现在别说是伙计,就连跟着自家主子们的仆婢都不见一个。
一间间雅室的房门全都紧紧闭合,连一丝人声都不闻。
清池心头狐疑,脚步不由加快,等来到唐卿卿以往几次固定使用的那间雅室紧闭的门前抬手叩门:“郡王妃,小的买了些饭食。”
然而话音落地,仅有一门之隔的房内却仍是鸦雀无声。
不仅没有唐卿卿的音色传出,甚至就连本应贴身伺候的香柏香桃两人都不见来应门,清池顿了顿,危机感瞬间涌上了心头!
——不对!
猛然一把推开房门,沉水香的余韵仍袅袅馥郁,然而等他绕过屏风,室内却是空无一人,地上滚着两只细瓷的茶盏,除此之外不要说是郡王妃,就连人毛都没有半根!
糟了!
清池顾不得其他,食盒随手一扔,转身就往外跑。
“来人——!”
茶楼门口的护卫应声而动。
“适才我不在的时候可有异常?”
护卫面面相觑不知他问的究竟是哪一方面。
清池一跺脚,急道:“郡王妃不见了!这里——”他目光扫了一遍茶楼一层散座上那寥寥无几的客人,厉声道:“封楼!寻人!”
护卫吃了一惊,他们跟来茶楼的共有八人,原本就已是两两一组守在前后,此时对望一眼,四人快速冲入茶楼,留在外面的护卫之一则扬手向空中打出一支鸣镝!
这些人曾是虎牟军前锋营的精英,虽然人数不多,但小小一座茶楼,不消片刻就已是搜查完毕,掌柜和两名伙计被赶到一处,一楼散座中零散的百姓赶到另一处,清池一把揪住掌柜的衣领怒道:“郡王妃呢?”
掌柜的这辈子都没见过这般的阵仗,如今吓得腿都软了,摇着头只会说不知道,清池还待再问,却冷不防搜查二楼的护卫高声道:“这里!”
清池舍了掌柜快步奔上二楼,见在走廊拐角处的一间雅室中,香柏香桃两名丫鬟倒在地上昏迷不醒,而与她们同在一处的,还有那名凤阳府尹家的王夫人。
三人都是双目紧闭,脖颈后面有一片淤青,一看便知是被人打晕在此,护卫们动作迅速,这边刚刚救醒三人,从宅院中赶来的其他人也已经抵达。
“郡王妃在哪?!”
清池心里止不住的心慌,他家郡王临行前对他千叮万嘱,务必要带着人守好郡王妃,可……
如今从他察觉不对喝令封楼到现在,统共才只过了一刻,但他却不能断定自己发现的时机是不是已经晚了。
若是郡王妃有个三长两短,他拿什么跟郡王交代?
醒来的两个丫鬟说不出什么有用的线索,只知道自己刚出雅间的房门便被人从身后打晕在此,倒是那个府尹夫人王氏听说郡王妃失踪之后,脸色顿时慌张了起来!
清池怒不可遏,哪里还顾及对方的身份,反手抽了护卫的腰刀抵住王氏的脖颈:“所以是你骗了我们郡王妃来此?又暗中下手害她?”
本来听说郡王妃失踪就已经慌了的王氏,被这森寒的利刃吓得抖若筛糠,一片声的嚷道:“不是我,是太子妃要见郡王妃,我……我什么都没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