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番外三(2 / 2)

“汝父是当地威望最高的大土司,出了名的戒备反感汉人,

你可知汝父这回为何愿意率先下山来亲近朝廷?”

霍州牧虽比阿秀大了十几岁,但笑起来特别年轻清隽,就像一位俊朗的大哥哥。阿秀在心中不服气的承认,其实他和州牧夫人挺登对的。

“不知道。”阿秀捧着酒坛摇头。

霍州牧叹道:“大土司是为了你。”

阿秀张大了嘴。

“你们翁西波坎家在这片土地上当土司已近百年了,大约二十多年前,前朝戾帝的官吏横征暴敛,欺压土民,还掳掠你们做去做奴隶,于是当时颇有威望的令祖父就带着周围众多部族一起反抗。”

阿秀脸颊发红,欢喜道:“这个我知道,最后我们打赢了,坏皇帝的狗官都被祖父赶跑了,然后大家推举我阿爹做了大土司!”

“是赢了,你可知道你家死了多少人。”

霍州牧身上散发着清冽的酒香,隐隐带着远方冰雪的气息,阿秀不懂明明他们喝一样的酒,为什么霍州牧身上的气息这么好闻。

“各家各族都有死人,可你家死的最多。你祖父十几个儿子死的只剩下令尊与你叔父,你叔父还残了。”霍州牧似笑非笑,一双眼睛明亮的不可思议。

阿秀本来喝的有些迷迷瞪瞪,听到这里陡然清醒:“叔父,叔父没有娶妻生子,阿爹只有我一个儿子,那那,那……”然后激烈摇头,“不会的,大家都很尊重阿爹,祖父带领大家抗击坏皇帝的故事现在还在族里歌唱呢!”

霍州牧道:“便是没有前朝戾帝的□□,你们部族之间也不见得太太平平,争夺土地女人还有牲口,是常有的事。战败的土司是什么下场,不必我来说了吧。”

阿秀木木的又喝了口酒——他当然知道,这些歌谣中也有唱的。战败的土司被直接杀掉还算幸运了,就怕对方还要举行战胜仪式,然后在仪式上挖眼,剜骨,剥皮等等。

“令尊希望你能继承他的位置,便是不能继承,也希望你能平平安安活着。可是你自小体弱,性情更弱,还爱哭……”

阿秀刷的站起,大声道:“我才不爱哭!”说着眼眶又湿润了。

因为站起的太急,他差点忘记是在屋顶,险些掉了下去,霍州牧单手轻轻托住他。

阿秀颓然坐下。他

明白了,阿爹年纪大了,担心儿子将来地位不稳,没有依仗,于是想借助朝廷的力量来控制局面。

他再望向霍州牧,只见他肩膀宽厚,腰身矫健,目光坚定果决,身上似乎隐含着无穷的力量,任何人看见他都会油然生出一股可以依靠的感觉——这样才算是真正的男人吧。

这番深夜谈话后,霍州牧似乎对阿秀有点放心了,于是允许阿秀在他宅邸中出入,并亲自教导他读书理事。很自然的,阿秀再次见到了州牧夫人。

州牧夫人虽然年轻,可是料理事务很有一套,那么大的宅邸被她管理的井井有条,府里的气氛轻快愉悦,但却滴水不漏,不像阿秀以前去过的那些汉人大官的家,不是乱糟糟的叫人头晕眼花,就是冷冰冰的活像哑巴走尸。

州牧府的小丫鬟说,州牧夫人以前做过宫令,就是管理一座宫殿的,自然了得。

阿秀特别喜欢州牧夫人说话的口气,又厉害又调皮,哪怕骂人他都能听一天。

霍州牧的教导很严厉,有几次阿秀忍耐不住,但是为了不哭便用力拧自己的个胳膊,这事被州牧夫人知道了,就笑眯眯来找他。

“阿秀知道么,你总叫我想起一位故人,是我堂姐的郎婿,他也是自小爱哭,嗯,其实长大了还爱哭——娶我堂姐那日还狠狠哭了一顿。我那可气的胞兄以前专爱欺负他。”

“可是现在啊,你知道他在哪里么?他带着我堂姐往西域去了,说是想见识见识远方的高山与沙漠。他一边走,还一边往回寄东西。”州牧夫人的脸颊粉扑扑的,秀目温柔。

“最近我刚收到家书,因为沙漠会移动,之前的许多堪舆图都不能用了,但他却给朝廷带来了新绘制的羊皮图,还说以后要带回新奇的粮种与矿砂。现在呀,大家说起他来,都是交口称赞,再也没人小看他了。真英雄,未必都要跟冰坨子似的又冷又硬,只要意之所至,心念坚定,多情未必不丈夫呀。”

阿秀知道州牧夫人是在安慰他,但他觉得这话说的很对。

他现在最大的愿望就是能成为父母的依靠,不让家人担心,成为像祖父那样了不起的土司。为了这个愿望,多少苦他都愿意吃!

阿秀在州牧

府越来越自由了,这说明霍州牧愈发信任他了,但也给阿秀带来一个小小的烦恼——因为他总时不时会撞上州牧夫妇的亲密举止。

其实土民风气开放,年轻男女在一处亲嘴抚摸什么的阿秀自小见惯了,可不知为何,看见州牧夫妇亲昵他还是会脸红心跳。同样的举动,阿勇哥和他相好的做起来就跟牲口似急吼吼的,阿秀看都懒得看,可是州牧夫妇做起来就说不出的柔情蜜意,缱绻缠绵。

某日霍州牧要带阿秀去城外军营,彼时天尚未亮,州牧夫人披散着头发迷迷糊糊出来送他,眉眼柔媚,赤着一双雪白的莲足,州牧见了便拥她入怀中,两人吻在一处。

州牧夫人顺着丈夫的下巴,到颀长的脖颈,啃了一口喉结,最后吻入州牧散开衣襟的胸膛,霍州牧身高力壮,双臂一抬便将夫人整个举起,吻她的耳垂与颈窝,再往下……

阿秀刚刚走到庭院入口,当场看的面红耳赤,连滚带爬的扑出庭院,瞌睡都羞没了。

还有一回,夫人亲自给州牧剃须净面,阿秀盘腿坐在廊下背书,时不时回头,看见夫人柔情似水的抚摸着州牧的面庞与颈项,州牧一手搭在夫人盈盈一握的腰肢上,两人四目相对,说不尽的情意绵绵。

阿秀背完书就回去了,走时忽想到,州牧一只手搭在夫人腰上,还有一只手呢,哪里去了。阿秀努力回忆,夫人的夏衫很宽大,袖子尤其宽大,哎呀呀,州牧的另一只手好像伸进夫人的袖子里去了……

——到底是那个笨蛋告诉他汉人都很含蓄矜持的啊啊啊!都是骗人的!

还有州牧夫人那位爱笑爱闹的胞兄程公子,阿秀明明已经很努力不哭了,他偏偏要来逗他继续哭。后来,这位程公子去找隐居在隔壁郡山中的老人学习星象时,对人家打算修仙得道的孙女一见钟情,期间一番鸡飞狗跳,虽然最后程公子得偿所愿,但阿秀也报了一箭之仇。

等阿秀能用汉字写出一封完整的家书时,州牧夫人被诊出有了身孕,霍州牧当场就呆住了,俊美威严的面庞莫名落下泪来。

“少商,我,我……”钢浇铁铸一般的霍州牧,搂着妻子哽咽难言。

州牧夫人温柔的将丈夫的头抱

入怀中:“我知道,我都知道……以后你会有许许多多的骨肉血亲,再不会只有你一个了。”

霍州牧抬起头,俊目清透,含泪而笑:“不,从见到你那时起,我就不是一个人了。”

虽然不知缘故,但阿秀心里也酸酸涩涩的,于是他哭了。

他觉得州牧夫妇的这份姻缘,一定来的很苦,很艰难。他们能终成眷属,真是太好了。

阿秀在霍州牧身边学习了好些年,他亲眼看着州牧夫人怀孕,生产,抚育孩儿,远方的大皇帝一趟趟的用长长的车队送来东西与侍医,州牧夫妇时不时回都城述职探亲,加封爵位,许多赏赐……周而复始。

就如州牧夫人所言,霍州牧果然有了好几个骨肉血亲,虽然一个比一个顽皮,一个比一个更会气人,但是整天热热闹闹的,真好呀。

再后来,都城传来皇帝病重的消息,州牧夫妇立刻带着孩子们启程回去——没想到,这一去,他们再没回来过。

半年后,阿秀听说老皇帝过世了,新皇帝继位,霍州牧被委任了很大很重要的官职,他不能再回来做州牧了。

再再后来,阿秀真的成为了像他祖父一样有威望的大土司,但是他再也没见过州牧夫妇。

十余年间,阿秀有了妻子,生了让阿秀父母心满意足的许多孩子,本来阿秀打算等阿爹身体好些时去都城看望霍州牧夫妇——他们也在信中表示十分期盼重逢之日。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在一次帮朝廷剿灭意欲裂土自封残害民众的隔壁土司时,阿秀受了重伤,阿勇哥和阿刚弟在他病榻前发誓,一定会好好辅佐他的孩子。现任州牧是阿秀相交多年的好友,含泪保证朝廷定会看好他的所有家人。

弥留之际,阿秀觉得自己没什么好牵挂的了,只是若能再见霍州牧夫妇一回就好了。

他想告诉他们,他敬爱他们夫妇两个,非常非常敬爱;在他心中,早就暗暗将他们当作了自己的挚亲兄姊。

谢谢他们,教会了他爱与勇气,责任与担当,真大幸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