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都没有说话,谢云烟抬起眼皮,视线直直扫了过去,落在吴山身上再次开了口:“我做事有我的原则,为非作歹的人我不帮。”
她的意思很明显,如果吴山犯的事触犯到她的原则,可能她接下来的打算会不一样。
这对吴山和白飞鱼来说是条没有选择的路,就目前来看也没有什么隐瞒的必要性。
于是白飞鱼直接告诉了她:“我们也不知道。”
这个回答出乎谢云烟的预料,其实她早在杨队那得知这个通缉犯不是什么作奸犯科的人,虽然她和这个吴山接触的时间相当短,但就刚才他那句不会连累她,她便可以断定这人的品行不坏,有可能是触碰到什么机密被追踪,但绝对没有料到答案是三个字“不知道。”
这倒是把谢云烟给逗乐了,不禁弯了下嘴角:“不知道?不知道你们这跋山涉水跟逃命似的?有这个功夫不如请个好点的律师。”
“没用的。”白飞鱼说这话时眼里有着死灰一样的暗沉。
谢云烟挑起了眉梢,白飞鱼看了她一眼,干脆说道:“他之前以涉嫌妨碍公共安全罪被逮捕,关了三个月那些人也没说清楚他到底哪里妨碍公共安全了,他一个高中物理老师,整天两点一线上下班,妨碍谁了?”
谢云烟的手指碾着烟嘴,神情突然凝滞了几秒,很快抓到几个关键问题:“你被关了三个月?没人告诉你为什么被关?”
吴山双手搭在膝盖上半弯着腰,此时微微抬眸瞥了她一眼,蹙眉摇了下头。
他掠了眼她手边的烟盒,谢云烟抬手将烟盒扔给他,他抽出一根烟又将烟盒扔给白飞鱼,两人先后点着烟,将烟盒扔回给谢云烟。
随后吴山便在烟雾迷漫中粗略讲述了他被抓的经过,他是封城人,三个多月前他刚上完课就有两个便衣来找他,让吴山随他们走一趟,吴山在看见对方的证件后,草草放下书就出了学校,结果刚上警车他就被铐了起来,他们没有将他带回附近派出所,车子直接开到封城郊区的看守所,把他单独关在一间四面无窗的黑屋里,还上了脚镣。
在这之后,几乎每天都会有不同的人来盘问他,主要就是他从小到大的经历,就连幼儿园在哪上的,交过什么女朋友都问得事无巨细,而且不停反复地问。
三个月后,他们突然放了他,让他回去准备衣服个人用品,一个礼拜后自己回去报道。
他思来想去,还是在第四天的时候潜逃了。
几人同时抽烟,屋里烟雾袅绕,有些呛人,谢云烟起身走到窗边,窗外还在下雨,雨势没有下午那么大,但也不算小,她拉开窗户透了个缝隙散散烟,又走回软椅上,目光似有若无地停留在吴山的左臂上,那里有道不太明显的伤口,一半藏在短袖里,结的痂刚掉,看伤口的深度应该差不多有大半个月了。
她不禁问了句:“这三个月你在里面遭遇了什么?”
吴山眉峰微凛,面前的女人一下子抓住了问题关键,让他的心沉了下去,他并非刻意隐瞒在看守所发生的事情,只是有些事情过于屈辱,他难以启齿。
吴山狠狠嘬了口烟,额头两边的青筋崩了起来,寡淡的眉眼间浮现出一丝戾气。
刚才谢云烟就嗅到了一丝不寻常,通常情况下重刑犯和死刑犯才需要戴脚镣,他一个年轻有为的人民教师,刚被抓就直接手铐脚镣地锁着,怎么听都有些不大对劲的味道。
靠在一边的白飞鱼开了口:“奇怪就奇怪在这里,去审讯的人除了经验丰富的刑警,还有心理医生,安全局的人,和…”
后半段他突然止了声音,谢云烟静静地望着他,他看了眼吴山,吴山没有阻止,他便对谢云烟说道:“还有我们的人。”
短短六个字让谢云烟的表情有片刻凝固:“科研人员?”
随后她轻嗤一声看向吴山:“你是什么外来物种,需要调用这么多人来观察你?”
但显然面前两个人并没有被她这句玩笑逗笑,反而表情更加沉重。
白飞鱼接着说道:“他们分工有序,安全局和警局的人会在吴山清醒的时候用各种方法让他自述曾经发生的事。”
“包括用刑。”谢云烟插道,这是一句陈述句,不是疑问句,对面两人暗自惊讶她的洞察力,谢云烟的眼神只是扫过他左膀子上不太明显的伤疤,不再说话。
白飞鱼:“是,这些人会在吴山清醒的时候恐吓他,用各种方法攻击摧毁他的意志。”
“那不清醒的时候呢?”谢云烟抓住了他话中的信息。
“在他体力不支的时候,会有心理医生对他进行诱导,还在他身上实施过深度催眠,但显然没有得到他们想要的东西,所以在经历了一系列电击酷刑的折磨后,他们对他进行了脑机接口。”
谢云烟对这个词汇有些陌生,不禁挑了下眼皮表示询问。
白飞鱼推了推细框眼镜跟她解释道:“普通人很难接触到,简单来说就是通过人工智能检测他的脑电波和磁场再转化成信号传输,分析他的情绪、感知甚至思维,这项技术目前并不成熟,能解读到的信息有限,而且人体会承受极大的痛苦…”
他扫了眼吴山,没有再继续说下去,吴山抽完最后一口烟,将烟头狠狠碾压在烟灰缸里。
虽然只是三言两语,但谢云烟已经足以了解面前这个男人在过去三个月究竟遭遇了什么折磨,才会让他如此奋不顾身地逃命。
随后她抬起头看向白飞鱼,问道:“你和他什么关系?”
“没有关系。”回答的是吴山。
白飞鱼点了点头:“我的确和吴老师没有关系,要是有关系早查到我这来了。”
“那你们怎么联系的?”
从现在的情况来看,警察虽然放走了吴山,但显然吴山的行踪还在他们监视的范围内,这样的情况下他们是如何会面的?
白飞鱼又推了下眼镜,镜片闪过一丝反光:“用物理公式沟通的。”
谢云烟掐灭了烟,以一种无法理解的眼神看着他们。
据白飞鱼说他十几年前在一个物理竞赛中和吴山认识,起初只是两人兴趣相同十分投缘,经常在一个论坛中互相留暗语,后来便演变成了他们交流的一种方式。
这十几年里他们并没有对方的联系方式,也没有机会再见面,只是偶尔会用这种方式在论坛里交流,那个论坛大多都是物理爱好者,所以他们的内容并不会引起特别注意。
直到十多天前,吴山被放出来后一连发了很多道公式上去,其中有真有假,白飞鱼感觉到了反常,解析到了他的坐标。
吴山也并没有想拖累白飞鱼,只是出来后他唯一能想到的人就只有他,因为白飞鱼没有在他生活中真正出现过,不会被警方盯上,而且他的身份特殊,吴山想通过他了解那些人抓他的目的。
此时正值夏日,山中蚊虫多,谢云烟才开了道缝,就有只蛾子寻着光亮从窗户缝飞了进来,这会正跟只无头苍蝇一样往木格吸顶灯上乱撞,又落了下来满屋子乱飞,有些碍眼,谢云烟便将视线落在那只漫无目的的灰色大蛾子身上。
没一会大蛾子绕了一圈就往沙发那飞去,吴山有些烦躁地抬起右手挥了一下,便是这个动作,让谢云烟的神情顿住了。
吴山并没有碰到蛾子,他只是抬手驱赶,然而那只蛾子仿若突然受了惊,突然就飞走了直直朝着木格灯撞去,眼看就要撞到灯罩时却笔直笔直地掉了下来砸到地板上,然后…不动了。
谢云烟的瞳孔震颤,死死盯着吴山右手背上那道细小泛红的伤口,倏地从椅子上站起身走过去弯腰捡起那只蛾子抖动了一下,那只蛾子没有任何动静,死得透透的。
吴山和白飞鱼都有些不明所以地望着面前女人这个怪异的举动。
只见谢云烟细长干净的手指捏着那只挂掉的蛾子,缓缓抬起视线睨着吴山,半明半暗之间她嘴角划过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牢牢盯着这个男人却对白飞鱼说:“不早了,给别人看见这么晚了你还在我屋里,孤男寡女的有口说不清,慢走白教授。”
话虽是对白飞鱼说的,但一个眼神都没有看向他,这个民宿三楼以上就没有人了,白飞鱼明知道她能带他上来,她的同事就根本不会在这个点找她,但他还是听懂了送客的意思,立起身子对吴山说了句:“那我先回去。”
飞鱼走后,谢云烟将死掉的蛾子扔进垃圾桶,洗净手关上窗户,然后又走到外面,站在那幅油画边上擦了擦手,吴山依然半靠在沙发上,掠了她一眼,又看见她身后的油画,开口问了句:“你画的?”
谢云烟抬起视线,目光在他脸上顿了两秒,回道:“不是。”
随后反问道:“想知道他是谁吗?”
她指的是画中威风凛凛通体毛色纯白的动物,吴山心不在焉地说:“豹子?雪虎?白狮?”
谢云烟抬手抚上画中被风吹起一尘不染的毛色纹路,眼神戏谑中透着一丝难以察觉的灼热,就这样望着吴山,红唇轻启:“他是我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