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暗,将周遭笼罩了一层厚重的夜色。
叶家常年灯火辉煌的屋子今天只瞧着一片黑影,屋里屋外不亮一盏灯。
叶慎独坐在书房里,单手撑着头假寐。在他身前的书桌上,唯一亮着的电脑屏幕上是最近的娱乐八卦消息,“叶荀新欢是继母的替身”。
文章发了十几张何芯的照片对比,和记者抓拍到的近乎一模一样的侧脸让叶慎都不住恍惚。
事实上,他至今都不太记得清何芯的样子,只对这张侧脸触动。
这是与郑然某一时刻近乎一样的侧脸,让他不自然地手抖。
墙上的钟表声轻轻作响,时间带着思绪渐渐远去,恍惚之中,他记得第一次见何芯是在朋友的餐厅,隔着四五个朋友,何芯弯腰倒酒的侧脸在他的眼中和郑然的近乎重叠在了一起。
一时认错,多番打听,理智又让他无疾而终。
只是从此,他常光顾这家餐厅,渴望着这张脸某个瞬间能和记忆中的相似重叠。
不知所以,理智失格。
他心底的执念渴求,也不过是某个瞬间偶然的相像。他又清楚地知道这是一张与郑然截然不同的脸,这张脸上有卑弱和腼腆,是小巧精致的好看,而郑然又从来都是高高在上主导一切的,就连五官都极其艳丽张扬。
叶慎忍不住回忆,他从来喜欢的都是柔弱温婉的样子,又怎么会想在何芯的脸上找郑然的影子呢?
终于失去了想失去的,也终于得到了想得到的。
但显然心欲不减反增,心痒难耐到只能借着这个问题回想他和郑然十几年的婚姻。
他当初被家族抛弃,白手起家,靠的是郑然身后郑家的支持。
他们也曾幸福过几年,蜜里调油他落魄的那几年。
他那时最没有靠山,也最渴望靠山。
在最需要的时候,郑然成了他的靠山。
但之后也不过几年的时候,他就站在了顶峰,却又好像见不得郑然曾是他的靠山。
所以,他开始彻夜不归。
而一向控制欲强的郑然也开始事无巨细地查他的行程,给他规定回家的时间,喝酒的杯数,应酬赴约的酒店。
他们有限的交流时间里,她开始长时间的抱怨他不堪再提的那几年,控诉她曾经为他付出的时间和金钱,仿佛将悔恨和控诉写在看到他的每个分秒之中,恨不得将他碎骨拆吃揉碎入腹。
恩情最忌和尊严平起,他越发对她冷眼免疫。
她变本加厉的控制和猜忌着了魔,拳拳都砸在棉花里没有回声。
终于,她不在抱怨,也不在要求见他。
他为自己小小反抗的胜利得意了一下,而她已经在带着他们唯一的孩子烧炭自杀。
她一直是骄傲的,连死都要留下遗书说是给他自由,唯一的负担她也一并带走。
叶荀就是那个她要带走的负担。
他在一堆酒瓶里看着郑然点燃炭火,说要带他一起走。
他那时十几岁,拼尽全力也没把郑然从屋子里拉出来,反而是被她一起困在房间里。
叶慎的电话怎么都拨打不通,原因是曾厌恶郑然查岗而拉入了黑名单。
叶荀进房间晚一些,得以清醒着看着郑然倒在自己面前。
昏迷之前,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听清,郑然好像有说“对不起”。
再醒来,是满目白帘,叶慎让他强撑着给郑然守孝。
他那时还没意识到自己失去了母亲,只觉得周遭除了黑色就是白色,冷得让他忍不住发抖。
真正意识到自己失去了母亲是在高一入学那年,班里的同学八卦说新来的语文老师天天一下课就哭,原因是未婚夫家因为她父母离婚而退婚。
自此,他和叶慎长久不见又小心翼翼不提起的事浮在水面上。
恶作剧一般,他对着那个说是暗恋他的学习委员说他也没有母亲。
他的拒绝带着冰冷的恶意,但青春期的孩子总是容易被这种冷丧打动。
那是一个很温柔的女孩子,说话都轻声细语,生怕伤害了他。
这种小心翼翼的维护让他第一次正视她的喜欢。
即使不懂,也可以试试的。
如果没有何曜青,如果高一下学期,何曜青没走进这个班级,他也许就会按照叶慎所想的那样,有段干净热烈的校园爱情,到该到的年龄结婚生子,在叶慎的安排下平淡幸福地过一生。
但叶慎自己也没想到的是,那个朋友家的女孩儿会在一年后疯狂地喜欢上了学校里新来的代课老师。
没几个月的时间,又被叶荀挤出局,高考都未参加就出了国。
他学着郑然的样子想给叶荀安排一个美满的人生,这都是郑然日记本里的内容。
他曾经无比厌恶的内容,但如今却疯魔一般地学习和照做。
黑漆漆的房间里,叶慎忍不住拿出郑然唯一的侧脸照,又斜了几度,才勉强觉得和屏幕上的人有些像。
这个发现让他本能地兴奋,如果叶荀和何曜青是他和何芯的样子,那就没什么不好办的。
书房的门轻轻地敲响三下,外面传来他助理的声音,说是叶荀正往家里来。
叶慎应了两声,让人将屋里屋外的灯都打开。
璀璨的灯火亮如白昼,叶慎端坐在书房里,像是迫不及待地等一个结果。
脚步声一声又一声地回响,与叶慎轻扣桌面的声音渐渐重合。
终于,叶荀一身黑色的风衣从楼梯口丢下大厅里,他重重地踩着地板出现在叶慎门口。
不轻不重地抬一脚,书房门应声而开。